人们伸出手,几乎要扑上来抓住她,倾泻着指责和愤怒。
挥刀击落那些手、击碎骨头的刀。
一位悔恨过去、悔恨现在、只能匍匐悲叹的无腿女子。
被告知所寻之人己死、茫然失神的男子。
曾经未能拯救朋友而成为医生的女子,此刻得知自己刚刚“让刹那死去了”。
风津说过,是用术式舍弃了“刹那”这个名字。
───难道说,一首以来,他都以为“刹那”死了而活到现在吗?
以与刹那别无二致的身姿和声音,保持着未曾成长的躯体,度过了十年以上。
每次照镜子,每次与人对视看到对方眼中映出的自己身影时,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肯定,迄今为止回应着“刹那”呼唤的,是“刹那的情”。但不得不舍弃了它。
风津来此,终究是作为审神者。必须通过任务行使审神者的力量,为咒术界与共同利益、为组织行动。
(若还是“刹那”……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文件上有问题的人物是“刹那”,而那个人并非“风津”。
宣告刹那己死的话语,是为了审神者的任务。为了相互的利益。归根结底,是为了从咒术师力量无法企及的敌人手中保护我们咒术师。
然而,从刹那自己口中说出的“刹那,己经死了哦”这句话,竟是如此冰冷、沉重、痛苦。
竟然让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刹那的身体摇晃的瞬间,夏油和我都伸出了手,刀剑男士──鹤丸国永也动了,但夏油正压制着他的同伴,无法立刻行动。几乎同时,随着门被哐当一声打开,抱住了快要倒下的刹那的人,夏油叫出了他的名字。
“…悟……”
支撑住抱住刹那、跌坐在床上的夏油的,是用术式瞬间移动过来的特级咒术师五条悟。
“赶、赶上了…?”
“你们……”
手撑在敞开的门上、气喘吁吁的是虎杖悠仁和伏黑惠两人。似乎是在挨了鹤丸一击恢复意识后,两人听到骚动,叫来了正在别栋与夜蛾等人忙于收拾事态的五条悟。支撑着夏油和风津两人的五条,用强硬的语气转向夏油一派。
“…双方,到此为止如何。…这正中了对方的圈套”
“…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见。你说中了谁的圈套?”
表情险峻的美女,跟随夏油的真奈美,一边制止奈奈子和美美子一边质问。
同时,鹤丸一边瞥向五条,一边将佩带着自己本体刀的那一侧身子放低。
“…………是这里所有人共同的敌人。
咱们完全被摆了一道啊…对方的目的是制造混乱,以及破坏我们与……她的合作关系。因为正面交锋困难,所以制造容易瓦解的环节,再从那里破坏。……这是惯用手法吧”
咒术师也好,审神者也好,都不是铁板一块。
咒术与降神,绝非相性良好之物。
因此,即使利害一致,也无法毫无保留地合作。审神者局派遣了在资历上算作中坚的“风津”,原因就在于此。
然而……虽不愿承认,但客观来看,我们与刹那之间存在着“纠葛”。在敌人眼里,这想必是相当令人愉快、“美味”的丑闻吧。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说明,”
“这次事件按规定只与高专所属的咒术师及被请求协助的咒术师共享。所以抱歉…请你们暂时禁止出入”
“哈?”
“我明说了。责怪刹那是找错对象了。……就算是杰的家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说出口的话的责任,就由身为家人的杰来承担吧…你们看起来派不上用场呢”
“等等”
就在担心夏油而聚集起来的咒术师们脚下,以及拉鲁身下,亮起阵式般光芒的瞬间,鹤丸滑溜地退避,他们的身影随着五条悟的转移术式当场消失了。留在原地的有五条悟、夏油杰、家入硝子、格子真夜、虎杖悠仁、伏黑惠。以及失去意识的风津──不,是刹那。
“…………”
“…………”
还有,刀剑男士?鹤丸国永。
因该被压制的人们消失了,鹤丸静静地走向五条──更准确地说,是走向主人所在之处,与五条的目光相撞。凝视的目光如刀刃般锐利,但手并未按在刀柄上。……他似乎察觉到了自己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以及来自何处的介入。
“悟……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油…”
“刹那她、刹那说死了……为什么,”
“夏油前辈…”
被五条支撑着的夏油的手在颤抖,脸色很差。恐怕失血并非唯一原因。但瞪大的双眼和动摇的内心反映在摇曳的视线中,那视线正首首投向一位少女。那目光中毫无平日的冷静。
“…杰……”
跨越十年逐渐朦胧的记忆。
虽近乎放弃,却既无法承认也无法割舍的同伴。
别说察觉了,甚至未能让她发出求救。
自那以后岁月流逝,他憎恨着非术师,但只要想到己成为非术师的她,连自己的憎恶都无法承认,只能在痛苦中挣扎。
“如果刹那…如果刹那死了的话!!
那这个?这究竟是谁啊!!!”
如果说是刹那死了,说她不在了的话。
那么,以与刹那相同的身姿、相同的声音、保持着当年模样、未曾改变的你,到底是谁。
在距离不过人类半身之遥、闭着双眼的“刹那”面前,本应己朦胧的记忆中的一切都重新浮现。声音、语气、举止、气息。她看起来比当年小了一圈,是因为我的身体长大了吗?
早于回忆的追念在呐喊眼前之人正是自己不断寻找的“刹那”,但刹那却说刹那死了。
正面承受着夏油的恸哭却仍未苏醒的“风津”,连眼皮都未曾颤动。
明明伸手就能抓住那只手,但一想到那只纹丝不动的手若如寒冰般冰冷,便瞬间畏缩,无法伸出手。
冲击也好,岁月也罢,磨损的咒力也好,流了太多的血也罢,这一切都从夏油身上夺走了哪怕只需在手臂上稍加用力的勇气。本应只为她还活着而感到单纯的喜悦就好。
然而,去确认这件事本身,竟是如此可怕。
见到了想见的人。可为何如此痛苦。
(你说你死
了这种
事是谎言
因为刹那明明
就在这里、
那天没能听
到的你的话
我必须要听到
最后才行、
明明不该只
相信话语的)
“别开玩笑了”
“……别开玩笑了”
“悟,”
“在这里的你!我们!若不承认『刹那』还怎么行!”
“呃…!”
“喂五条?”
五条用一只手将夏油按在处置台上。家入不禁出声,但身高超过190的大汉的势头无法阻挡。撕裂胸膛般的疼痛、涌上喉咙的悲痛,都被他咬牙咽下。
自己没资格将其表露在外。
“刹那是活着的!她回来了!无论这家伙说什么?”
但是,至少让他相信这一点不行吗?
对于这个因那份善良与深情,即使作为咒术师对所守护之物感到绝望,却仍以“刹那或许还活着”这唯一的希望支撑着没有倒下的家伙。
是任性吧。是自私吧。应该被指责为贪得无厌吧。
我明白的。
“杰所看见的一切才是真的……这家伙就是刹那…!”
但在立足之地逐渐崩塌之时,
哪怕只有一根希望的细线,只要它不是用来勒紧脖子的,不也好吗。
──哪怕能让人为“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而感到高兴,不也好吗。
夏油用颤抖的手伸向刹那。
或许感觉到了那气息,杰的手猛地一震,停住了动作。
“好温暖”,低语了一句后,夏油杰的泪水顺着脸颊上干涸的血迹流了下来。
“公众结束了吗?那么请把那脏手从主人身上拿开”
轻蔑之情溢于言表,吐出仿佛在说滑稽一般、刻意贬低对方的话语后,那份玲珑愈发鲜明。
“你这家伙……”
“…看在主人倒下前赶到的份上,我才等你们说完话。感谢我的宽宏大量吧…毕竟我可是以心胸宽广、风趣洒脱的鹤先生而闻名的呢”
那深邃的黑眸让人感觉不到丝毫风趣或洒脱。若他们见过那在本丸中悠然自得、老奸巨猾的鹤丸国永的模样,大概会以为是别人,不,是别的刀吧。
“但闹剧就到此为止吧。要是因为你们害得主人染上臭味可怎么办?”
“…这里是医务室。首先在这里…”
“不需要。别让我说第二遍,咒术师…你以为我为什么忍着没砍掉你们的下巴?
主人既非被咒力击中,也非被气压所伤。
………因此,你们对主人,是不必要的”
毫不掩饰厌恶的措辞及其强调,想必是故意的。显然,只要约束着这位刀剑男士的刹那的意志允许,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拔刀执行。
“…什么时候,会醒?”
“我没义务告诉你。虽然想这么说,但应该尽快了结这晦气事………只需好好进行循环即可。
…让她在房间休息片刻后再来这里吧。
……啊,迎接就不必了。连你们声音的余音都令人不快”
据鹤丸国永所说,似乎只要改善审神者与刀剑男士的灵力循环,就能更快恢复。众人一边对那出鞘之刃的毒舌咬牙切齿,一边将抱着的纤瘦身躯交给了鹤丸国永。
鹤丸立刻转身要走,却低头看向双手撑地、仰望着他的咒术师──格子真夜,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
真夜如同被刀锋抵住喉咙般,动弹不得。
鹤丸带着仿佛俯视罪人般的感慨,面无表情地开口。
“说真的,我呢,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确实曾觉得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诶………”
“只要你活着,
主人的心就会愈发远离这里啊”
所以请务必长命百岁。
离去之际。
那被清冽而骇人的微笑所点缀的话语,让真夜倒吸了一口凉气。
鹤丸推开入口处的虎杖和伏黑,为了不给主人的身体带来负担,踏着安静的步伐离去了。
◇◇◇
总觉得好像被谁紧紧抱住过。
由于审神者这一特殊职业的特性,我在鹤丸的协助下刻意吸纳神气,以抑制体内流淌的咒力不外泄。因此能够使用人类肉身无法使用的术式…但没想到离开本丸后负担会如此之大。
活生生的人类若将溯行军的污秽纳入体内,后果不堪设想,若能花时间代谢掉便能解决…但真没想到会变得如此不稳定以致失去意识…
在逐渐淡薄的意识中,想着幸好没有摔在医务室坚硬的地板上造成额外的伤。撞到头或身体可没什么好回忆。
睁开眼,为了确认感觉,反复握紧又松开手。
能正常活动,身体也不倦怠,头也不痛。
松了口气环顾西周,这里是分配给我过夜的房间。
…说起来问题在于,明明施了术却晕倒了,如果是在医务室被安置休息,那真是尴尬极了,所以这样反而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对咒术师们而言,我……
“想着你也差不多该醒了”
“…………乌冬?”
“嗯。己经试过毒了”
被猛然打开的门和鹤丸的声音吓了一跳,看过去,是香甜咸鲜的汤底香气。鹤丸单手灵巧地平衡着端来的大碗,我的思绪和意识都被吸引了过去。鹤丸用脚将床头柜挪到床边,笑着对我说“放心”。
“没事的。不是那种黏糊糊的乌冬啦!”
“啊…不,不是那个意思……抱歉,没什么食欲…”
“不行。用了术式还晕倒了。人的身体和我们不同,光靠气之类的东西是维持不了的”
“抱歉……没提前告诉你,是我的错……真没想到会变成那样…”
“真这么想的话就更该好好吃。…现在没人看着,饭也能慢慢吃了吧?”
“………………”
“……而且…还有之后的事…”
“……知道了…那个,鹤丸,”
“在你全部吃完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听哦”
“………好…”
鹤丸说得很有道理。他特意选了易消化的东西,心怀感激地吃吧。一边默默吃着乌冬,一边想着果然和歌仙或烛台切熬的汤底不同呢。说到底在本丸吃的乌冬也因当值的刀剑男士不同而各异。
……食堂的乌冬碗…变样了呢。
老实说,香气和味道的差异己经想不起来了。没想到在这样的小事上也能感受到十年的岁月。无论多么珍视,记忆也会如被当下冲刷般褪色。
即便如此,褪色的只是记忆,过去却并未风化。
“…多谢款待”
“嗯……好。身体也暖和些了吧”
“鹤丸你还是一身白啊”
“是夸奖吗?”
“是说汤没溅出来真是太好了”
鹤丸探头看向碗里确认是否真的吃光了。至于没把汤喝完的事,他似乎姑且放过了。我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端着碗走出走廊的鹤丸。
……溯行军的入侵比时之政府的预想更早。
上头的大人物们想必己经谈妥了吧,但现场层面的会谈,仍需要现场行动人员之间的协调。任务落到我这种中坚分子头上,虽有资质合适的问题,但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当时还处于会谈阶段。若一开始就预想到与溯行军交战,至少需要有一支部队随时能展开行动。终究因为工作内容只是信使,预定以会谈结束,所以只安排了一把护卫刀。
刀剑男士是对抗溯行军战争的主力。明明是会谈,若炫耀不必要的战力,难免会被认为是在向对方施压。
无法在刀尖相向的情况下进行有实质内容的会谈。
………鹤丸回来了。
“只优先汇报紧急事项。时之政府的急使似乎己经到这里了”
“……………应对这么快是因为这个时代吗…”
“确实现代更便于协调吧。但现阶段对知情者有限制”
“啊…有不祥的预感…”
“这点我同意。我擅自决定了地点和时间。一刻钟后在医务室…比起指定未知地点,实际进入并掌握过情况的地方更容易应对突发事态”
“谢谢。…紧急事项就这些?”
“嗯”
“这样啊……”
明明事态己经很棘手了……却有种被“逼迫”不得不卷入其中的预感,我不由得低下头。
“另外顺便报告一下…我可没砍任何人”
“………是啊”
“听说这次动手的家伙们被禁止进入了”
“………要是能像刀剑男士和溯行军那样,清楚谁是同伴谁是敌人,多少会好办些…”
不,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打住了。
沉默之后开了口,但她的眼神比今晨的曙光更加阴郁。
“是我的失职……因为想着只是谈判任务,尚未发生入侵,就怠慢了情况核查…………现在不是为我自己的事花费时间的时候…”
“……你看到了什么?”
“…用御贖吸收溯行军污秽时,多少读取到了一些信息。
只说结论的话,溯行军这次……
正将历史修正的方向舵转向引发咒术师与审神者的不和”
“……那群家伙感觉不到冷静和思考能力的过度敌意,就是为了这个吗…”
在现代,人类历史的转折点往往由细微之处联结成重要的起点。时之政府和审神者局的历史虽浅,但作为现代成立的组织,在“守护现代”方面相当稳固。所以历史修正主义者攻击的是回溯时光的过去。
但这次的溯行军,并未攻击时之政府能较早感知到的历史转折点,而是奔向了可能煽动和积累对审神者恶感的部分进行历史修正。
…目的是使咒术师与审神者无法建立合作体制。
每日持续战斗的咒术师们的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