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一个被拐卖到山村的女大学生。”林桉生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他面对着楚桦,开始一点点揭开自己身世中最沉重的伤疤。
他想让楚桦知道全部,包括他这令人厌恶的出身。
“她原本在陵江上大学。不是那种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但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用爱浇灌长大的宝贝女儿。”
林桉生微微垂着头,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楚桦纤细的手腕上,那里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绳。
“她……是个特别善良的人。”
“大学的时候,她好心帮助了一个在路边问路的老太太,没想到……那竟是个人贩子布下的陷阱。”
“她被迷晕,然后被卖到了一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被无尽大山重重包围的偏僻山村。那里山连着山,望不到尽头,像一座巨大的、天然的牢笼,让她插翅难逃。”
“梁山崇,” 林桉生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罪大恶极的陌生人的罪行,“就是那个买下她的畜生。他强迫了我的母亲,日复一日地辱骂她、殴打她……”
他停顿了一瞬,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吐出最沉重的字眼:“……并且,强迫她生下了我。”
楚桦只觉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止了,她知道林桉生的出身不好,但也从未想过有如此一出悲惨经历。
“生下我之后,她……好像慢慢放弃了那种激烈的反抗。”
林桉生继续说着,目光依旧低垂,仿佛陷入了那段灰暗的记忆,“她把所有的力气和希望都放在了我身上,专心教导我、照顾我,用她仅有的知识告诉我山外面的世界。”
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但梁山崇不喜欢我。准确地说,他那颗扭曲的心,谁都不喜欢,包括他自己。”
“母亲的顺从,换不来他丝毫的怜悯。他对她的毒打,一如既往,甚至变本加厉。” 林桉生的手指无意识地抬起,轻轻地勾住了楚桦手腕上那根细细的红绳。
“我想保护她……” 少年的声音在他此刻平静的叙述里隐约可闻,“可每一次冲上去,只会换来他更恶毒的咒骂和对我更凶狠的拳打脚踢。”
他自嘲地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浸满了无力感,“后来,我偷偷攒了点吃的,想带着她逃跑。可她却……拒绝了我。那一刻,看着她空洞绝望的眼神,我甚至……也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放弃了。”
“我甚至……想不明白。她难道……真的不想念她的父母,不想念她的妹妹,不想念陵江那个……曾经温暖明亮的家了吗?”
“后来,梁山崇……让我上了村镇小学。”林桉生终于抬起了头,目光越过浑浊的水面,落回到楚桦脸上,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因为那个村镇小学,有很多外面来的‘希望工程’项目,能领到……钱。” 他刻意强调了那个“钱”字,带着冰冷的讽刺。
楚桦心头一跳。
“但梁山崇这个人,非常谨慎。”林桉生再次垂下眼帘,盯着脚下粗糙的石面,“寄到学校给我的每一封信,他都要拆开仔细检查;外面那位好心人寄来的每一个包裹、每一件小礼物,都要经过他的手翻检。”
“他根本不担心我敢在上学路上报警。” 林桉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麻木,“因为那个镇子上的派出所里……也有人参与他们的买卖。”
“他真正警惕的,是我利用那些‘希望工程’的渠道,往外传递消息。”
“不过,能上学,总归是好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往的希冀,“我那时总想着,等我再长大一点,等我更有力气,更有本事了,一定能找到机会,带着妈妈逃出去,逃得远远的……”
“呵,” 他突然短促地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可我忘了梁山崇是什么人?在他眼里,买来的女人是生孩子的工具,生下来的孩子,听话的,就留着当劳力、传宗接代;不听话的?转手就能卖到国外去,换一笔钱。”
“也许……是人年纪大了,警惕性就会松懈。梁山崇也没能例外。” 林桉生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不再是那种刻意维持的平静,而是带着一丝回忆的恍惚和命运的嘲弄。
“我上小学高年级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去市里参加比赛的机会,如果能拿名次,奖金很丰厚,有两万块。”
“按梁山崇的本性,他绝不会让我离开他掌控的范围。但是,那两万块钱的诱惑太大了,再加上母亲这些年表现出的‘绝对顺从’,让他放松了那根绷紧的弦。”
“他让我去了。”
“但他不放心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怕她趁机逃跑,所以决定带着她一起去市里。”
“于是,” 林桉生的声音骤然变得沙哑而艰涩,“就在路过市区一个派出所门口的时候……母亲找到了机会。她用藏在身上的刀子,狠狠地捅向了那个禽兽……”
他顿住了,像是在吞咽巨大的痛苦,再开口时,声音破碎不堪,“……可是最后……梁山崇在垂死挣扎中夺过了刀子……他反手……捅死了妈妈……他们……同归于尽了。”
林桉生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破碎的声音努力地拼凑出最后的碎片:
“……后来,警察……在妈妈身上,找到了她藏好的那封信。他们……联系上了我的外公外婆。”
他停顿了很久,仿佛在积蓄力气,去触碰那封信里最滚烫的字句。再开口时,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却又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在信上说,自己从来不如妹妹聪明,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确保我彻底、永远摆脱那个恶魔的办法。”
“她说,她不能让我也一辈子陷在泥里。”
“她说,她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