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刚敲过，推官署后宅的狗突然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闷响。
宋砚正往铜匣里收最后一份口供，听见动静时，左手还悬在半空中——那只养了三年的黄狗从不轻易示弱，上回有醉汉翻墙偷菜，它能追着人咬出半条街。
院外传来青砖被踩碎的脆响，他抄起案头的惊堂木，梨木纹路立刻在掌心压出红痕。
门闩刚拔开条缝，王六十一就像块破布似的摔进来，后背蹭着墙滑到地上，额角渗着血，怀里还紧抱着半块冷掉的炊饼。
"宋推官！"王六十一喘得像拉风箱，手指死死抠住宋砚的官靴，"小人跟着李五十六的家仆摸去城西破庙，里头藏着五个带刀的——"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子溅在宋砚青布裤脚上，"他们身上都绑着朱砂符，小人认得，那是李五十六他娘庙里求的，说是能避官刑......"
宋砚蹲下来，按住他肩头的力道不轻不重："目标是我？"
王六十一猛点头，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他们说'那推官太扎眼，留着是祸害'，还说......"他喉结滚动，声音突然哑了，"还说'等太子那滩浑水搅起来，咱们再动手也不迟'。"
窗外的风卷起枯叶打在窗纸上，宋砚望着王六十一脖颈处新添的抓痕——那是翻墙时被荆棘刮的，血珠子顺着锁骨往下淌，在粗布短打上晕开暗褐色的花。
他伸手把王六十一搀到椅上，转身从药柜里摸出金疮药，倒在掌心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石板："他们急着动手，说明咱们的线头，快够着鱼肚子了。"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细碎的叩门声，三长两短，是苏若蘅的暗号。
宋砚刚把王六十一塞进屏风后，门就被推开条缝，冷风裹着女子特有的梅香钻进来。
苏若蘅解下藏青披风，里面是身男式短打，腰间还别着大理寺的铜鱼符——她扮男装时总爱把符牌往左边别，说是方便掏卷宗。
"陈五十九的口信。"她反手闩门，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指腹在封口处按了按，"孙六十二是二皇子私库的账房，昨夜翻后墙时被狗咬伤了腿，硬爬了半里路才把信塞给我。"油布展开时，宋砚看见信纸上渗着暗褐色的血渍，末尾盖着枚菱形朱印，"金鳞令"三个字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
他指尖刚碰到信纸，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
宋砚闭眼，任由"逻辑推演·连环"的技能像潮水般漫过意识——上个月破的盐引案里，二皇子的商队总在寅时过城门；半月前州府递来的军粮亏空案，失踪的三百石糙米，恰好能喂饱五千人；还有今早李五十六送来的银票，"明远号"的印泥里混着茉莉香，和东宫管事常用的香粉一个味儿。
"他在联络山南道的周节度使。"宋砚睁眼时，眼底像淬了把刀，"周老匹夫去年秋猎救过二皇子的命，现在太子病得糊涂，二皇子要扶周节度使进京掌军权。"
苏若蘅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发抖："大理寺的暗桩说，周节度使的亲兵队三天前过了潼关，打着火把走夜路，马掌上裹了棉布——"她突然顿住，抬眼与宋砚对视，"和三年前先父查的'私兵案'，马蹄印一模一样。"
更鼓敲过三更，宋砚站在公堂中央，惊堂木重重砸在案上。
堂下跪着的是偷牛的张老三，可他的目光却落在右侧看客里——陆五十西正摸着八字胡笑，那是东宫旧属特有的笑法，嘴角翘得像钩子。
"张老三，你说牛是在村东头丢的？"宋砚翻开供状，故意漏过张妻昨夜说的"牛棚后有铁蹄印"，笔锋在"村东"两个字上顿了顿，"可李里正说，村西头的泥地里有车辙印，你怎的不提？"
陆五十西的八字胡动了动，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
宋砚余光瞥见王六十一缩在人群最后，手在腰间摸了摸——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王六十一这会子该去盯陆五十西的马车了。
深夜的推官署格外安静，宋砚跪在父亲画像前，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宋伯安的身影叠成一片。
他铺开抄好的三份证据，一份塞进房梁的暗格里，一份埋在后院老槐树下，最后一份用油纸裹了，塞进给大理寺的"卷宗备份"匣子里。
"爹，"他对着画像轻声说，"当年您不肯在通匪案上盖印，他们就往您茶里下了鹤顶红。
如今我把证据散在三个地方，就算他们抄了推官署，也得漏一个。"
天刚蒙蒙亮，王六十一就撞开了门，脸上的青肿比昨夜更甚："秘档阁遭袭了！"他喘着气，"小的跟着去看，那些人穿的是宫廷禁军的甲，刀鞘上刻着'忠武'二字——"
宋砚的手突然顿住，他想起今早送卷宗时，大理寺门房老周说"今晨禁军换防，新来的都带着忠武军的标记"。
系统提示音又响了，这次他听见"照胆"境界的碎片在意识里噼啪作响。
"二皇子，终于出手了。"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声音轻得像叹息。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大理寺的快马。
王六十一扒着窗往外看，突然转身道："宋推官，马上的人举着'大理寺急召'的令牌！"
宋砚整理好官服，将惊堂木收进袖中。
他知道，这一去，怕是要掀翻整座棋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