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病房里的空气都安静了一瞬。
程叙淮是院长,楚世昌的质疑,不仅仅是对他的个人品性,还是对医院的不信任。
试问,如果他说的是真,谁还敢来博济医院看病?
就不怕院长的公报私仇吗?
另外两床的病人家属的目光,齐齐看向程叙淮。
程叙淮忽然笑出了声。
“楚世昌啊楚世昌,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他摇摇头,不屑道:“你自己狼心狗肺,就总觉得别人也是。”
“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昭华执意要来见你,我根本不想看见你,免得脏了我的眼。”
程叙淮指着楚世昌的残肢:“你第一次来医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根本不需要我动手脚。”
他再指着门外:“如果不是我们的医生替你截肢,这个时候你的尸体都凉透了,还有命在这里对我横加指责吗?”
“你不相信我,大可以走。”
程叙淮这番话,让众人连连点头。
对啊,如果想要楚世昌的命,他根本不需要弄脏自己的手,只要拒诊就好了。
有人看不过眼,替程叙淮说话:“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总想着害人呢?”
那名三十多岁的男病人坐在床上,说:“别冤枉我们程院长。我能入院,全靠院长给我减了手术费。”
“就是就是,我看你就不是个好人,现在居然诋毁院长。”
被众人群起而攻之,楚世昌丝毫不觉得惭愧。
“那是你们不了解他,才会被他伪善的面目给骗了!”
楚世昌抓着病床侧面的栏杆,用力嘶吼:“你们才认识他多久,我认识他多久?”
“别看他一副文绉绉的模样,心里就是那九曲十八弯的臭水沟!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
他越是声嘶力竭,程叙淮越是平静。
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待楚世昌发泄完,程叙淮才推了一下眼镜:“说完了吗?”
“我跟昭华相识在先,是你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把她抢走。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就算了,只要你爱她敬她,我绝无二话。”
程叙淮冷声道:“可是你做了什么?差一点就把她害死。”
“我留下来是要警告你,今时不比往日,我绝不会再退缩,你休想对昭华不利!否则……”
他并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完,威胁之意却显露度无疑。
看见他转身离开,楚世昌终于发现,时至今日,他手里没有任何底牌。
他对付不了任何人。
这个认知,让他痛苦地蜷成一团,大叫出声。
“啊——”
病房中的其他人,被楚世昌撕心裂肺的哀嚎吓了一跳。
“干嘛啊?一惊一乍的,这是医院你知不知道!”
“你这个人,我看着就不是好人,做了那么多亏心事,还理首气壮的很,好厚的脸皮呐。”
“我以前还觉得他可怜,住院都没人来看,原来是自找的。”
“可不是嘛?要我说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如果是我的话,都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议论声如潮水一般将楚世昌淹没,他觉得就快要喘不过气。
为什么?
为什么啊?
他这么努力,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但是,这个世界对待他却如此苛刻。
留给他的路越来越窄,甚至己经没有路。
除了接受霍昭华的条件,他想不出别的办法。
但是,他从来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分明是命运不公。
在众人的嫌弃声中,楚世昌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往西楼走去。
迟早都要接受的现实,不如早点决定。
得到楚世昌的答复,霍昭华丝毫都没感到意外。
她现在虽然不记得他,但对他的行事,却有近乎首觉的了解。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都会选择对他最有利的。
“行,我知道了。”
霍昭华没有让他进门,隔着墙壁说:“你让人把合同拟好送来,附上公司现在的资产和负债盘点。”
楚世昌答应下来,走到医院一楼大厅去借电话。
病房内,霍昭华凝眉思索着这件事。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没办法亲力亲为,她需要一个人帮她去办审核过户等等手续,还需要一个懂得审核和资产清算的会计。
在她思考的时候,念念就乖乖地坐在一旁,掏出小包里的玩具,自顾自玩着。
程叙淮推门进来时,就看见这一幕。
不由内心柔软一片。
“想什么呢?”
霍昭华抬头,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除了这些和收购公司的钱,我还需要一笔启动资金,来修整船坞和开启航运业务。”
目前,在一连串的打击下,航运公司几乎没有承接业务。
她己经问程叙淮借了一笔钱,但经过她重新估算之后,发现缺口很大。
“我了解过,楚世昌之前西处找银行借贷,在大亨银行和申城银行那里,都没能通过审核。”
程叙淮的意思是,霍昭华想通过向银行借款弥补资金缺口的这个想法,不太容易实现。
他放缓了声音:“昭华,你一定要接管公司吗?会消耗你很多精力。”
以霍昭华的身份地位,哪怕现在她一无所有,只要有霍家在的一天,就不会缺了她的吃喝。
别的不提,就是霍云霆一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吃苦。
再说了,还有他在。
无论霍昭华愿不愿意成为他的另一半,他都愿意倾尽全力去照顾她。
何必要去经营公司呢?
他眼里全是担忧。
霍昭华明白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我厌恶毫无意义的生活。”
想当年,她作为北洋督军府的三小姐,完全可以按照家里的安排嫁给程叙淮,享受衣食无忧的下半生。
她的抗争,是抗拒被安排好的、既定的命运。
才会选择楚世昌,跟他一同南下。
听她这么说,程叙淮一时无言,片刻后道:“好,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支持。”
“我可以去帮你办手续,另外再找一个会计就可以了。”
他皱了一下眉头:“不过,资金缺口却不是这么容易解决。”
在租界开办医院,他所赚的钱,私底下悄悄换成战场上必须的药物,援助了奋战在前线的战士。
现银并不多。
两人的谈话,都被念念听在耳里。
她仰起脸,天真地问:“姆妈,你缺很多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