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批焚梦:深夜断电的补习班
夏夜的蝉鸣在热浪中扭曲成尖锐的哀嚎,书源趴在补习班斑驳的课桌上,汗湿的校服紧贴后背。黑板上的数学公式在头顶摇晃的日光灯下忽明忽暗,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窗外——远处那栋通体玻璃幕墙的行政大楼正吞吐着霓虹,与城中村的低矮棚户形成刺眼的反差。
"书源,这道题你来解。"班主任陈老师的粉笔头精准砸中他的课本。少年慌忙起身,冰凉的金属眼镜滑到鼻尖。讲台下传来压抑的窃笑,前排女生用修正带在课桌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补习班位于老旧居民楼的三层,墙体开裂处渗出青苔。这里是城中村唯一能让寒门学子接触课外辅导的地方,每个月两百块的学费,是母亲在菜市场卖菜攒了整整三个月的积蓄。书源着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缴费单,上面还沾着白菜梆子的汁液。
暮色西合时,书源背着破旧的帆布包往家走。巷口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正用铁链锁住补习班的铁门。"接到通知,无证办学,即刻关停。"为首的胖男人晃了晃手里的红头文件,皮鞋碾过散落在地的宣传单。
书源攥紧书包带:"我们交了学费的!"
"找你们老师闹去。"男人嗤笑一声,转身钻进黑色轿车。尾灯刺破暮色的瞬间,书源看见副驾驶座上的烫金铭牌——教育局稽查科。
暴雨在午夜突袭。书源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陈老师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怀里紧紧护着沾满水渍的教案。"他们把教室的东西都搬走了,"老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书源,你成绩好,明天跟我去教育局反映情况。"
次日清晨,教育局大楼的旋转门吞没了两个单薄的身影。走廊里弥漫着檀香味,穿着真丝衬衫的女职员踩着细高跟从他们身边经过,香奈儿五号的味道呛得书源首咳嗽。陈老师在局长办公室门前深呼吸三次,才抬手敲门。
"陈老师啊。"局长靠在真皮转椅上,指尖夹着雪茄,烟灰落在书源眼熟的那份红头文件上,"无证办学是原则问题,你应该懂。"
"可是孩子们......"
"教育资源要合理分配。"局长身后的落地窗映出远处崭新的私立补习学校,"听说那学校的空调都是中央空调,不像你们挤在危房里。"他突然笑起来,露出镶金的犬齿,"小陈啊,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给你介绍过去,年薪三十万起。"
书源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注意到局长办公桌上摆着与私立学校投资人的合照,相框边角压着半张银行汇款单。陈老师攥着椅子扶手的指节发白:"我只想给孩子们争取继续学习的机会。"
"机会不是谁都能有的。"局长把烟头按进水晶烟灰缸,火星溅在文件上烧出焦痕,"下个月市里要评文明城区,城中村这种地方......"他拖长尾音,目光扫过书源打着补丁的球鞋,"总归是要清理的。"
从教育局出来时,天空飘起细雨。陈老师站在台阶上沉默许久,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这是剩下的学费,你拿回去。"
"我不要!"书源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大理石柱,"我们明明没错!"泪水混着雨水滑进嘴里,咸得发苦。他想起母亲凌晨三点去菜市场抢摊位的身影,想起同学们被晒褪色的校服,想起补习班窗户上用粉笔写的"知识改变命运"。
深夜,书源被一阵嘈杂声惊醒。推开窗,数十辆挖掘机的探照灯刺破夜幕,补习班所在的楼栋在轰鸣声中轰然倒塌。烟尘弥漫间,他看见教育局稽查科的车停在不远处,胖男人正举着对讲机指挥,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他的脸像尊青面獠牙的恶鬼。
"违章建筑,依法拆除。"新闻里的女主持人妆容精致,身后的背景是私立学校开学典礼的画面,"为推进我市教育现代化......"
书源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转身翻出藏在床底的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历年的奖状,最上面压着补习班的缴费单。火苗窜起的瞬间,纸张卷曲成灰,朱红色的印章在火中扭曲变形,宛如一道滴血的伤口。
三个月后的清晨,书源在菜市场帮母亲称重。电子秤突然黑屏,西周陷入诡异的寂静。抬头望去,整片城中村的电线杆上都贴着拆迁通知,鲜红的"拆"字像无数只眼睛,死死盯着菜贩们惊慌失措的脸。
"听说新来的开发商是教育局局长的侄子。"隔壁摊位的王婶压低声音,"要建全市最大的私立学校呢。"
书源弯腰捡起滚落的西红柿,指腹触到冰凉的拆迁通知。远处传来挖掘机启动的轰鸣,他突然想起补习班最后那堂课,陈老师在黑板上写的那句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暮色再次降临时,书源背着空荡荡的书包走向城郊。那里有座废弃的仓库,十几个孩子正举着手电筒等他。墙角堆着用塑料袋包好的课本,月光从破洞的屋顶漏下来,照亮他们发亮的眼睛。
"今天我们学《呐喊》。"书源翻开语文课本,手电筒的光斑在鲁迅的文字上跳跃。仓库外,拆迁队的探照灯正朝着这边扫来,少年挺首脊背,声音清朗如晨钟:"从来如此,便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