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字埋人：医院外的拦截令
深秋的雨裹着冰碴子砸在书源脸上，他攥着诊断书的手指冻得发紫。市立医院门诊楼的玻璃幕墙倒映着灰沉沉的天，救护车呼啸而过的警报声像把生锈的锯子，在他耳膜上来回拉扯。诊断书上“急性白血病”几个字洇着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妈，医生说骨髓移植要三十万。”书源把手机贴在耳边，菜市场的喧闹声从听筒里炸开。母亲的咳嗽声混着剁肉的钝响传来：“你先回来，家里能凑。”他盯着缴费单上的数字，喉头发紧——家里那三间漏风的平房，就算拆了砖瓦又能值几个钱？
拐过医院后门的小巷时，书源被突然伸来的铁钳般的手拽进阴影。三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把他抵在墙上，为首的刀疤脸扯走他手里的诊断书，借着路灯扫了眼：“想活命？乖乖听话。”
“你们是谁？”书源挣扎着，后背硌在墙面上的钢筋凸起处。刀疤脸从口袋里掏出张红头文件，朱批的“绝密”二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上面有人交代，你这病不能治。”文件末尾的公章赫然印着“市卫生局”，墨迹未干的签署人姓名，正是上周在教育局见过的那位局长。
剧痛突然从腹部袭来，书源蜷着身子滑落在地。模糊的意识里，听见刀疤脸冷笑：“给你个忠告，别让你妈来医院闹事。”皮鞋重重碾过诊断书，“啪嗒”一声，打火机的火苗窜起，淡蓝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骨髓移植”几个字。
深夜的家被应急灯照得惨白。书源刚摸黑进门，就看见母亲跪在满地狼藉里，怀里死死护着个铁盒。两个穿制服的人正往蛇皮袋里装东西，墙上贴着的“低保户”证明被撕成碎片。“这是危房，限期拆除。”其中一人踢开挡路的木凳，“明天推土机就来。”
“我们住了二十年的房子，凭什么......”母亲的声音戛然而止，铁盒被抢走的瞬间，书源看见里面掉出自己历年的奖状，还有几张泛黄的旧照片——那是父亲出车祸前，一家三口在公园拍的合影。
书源冲过去时，后脑勺突然被硬物砸中。在失去意识前，他听见母亲绝望的哭喊，还有那人漫不经心的嘟囔：“上头说了，钉子户就得治。”
再醒来时，天己经大亮。书源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咳出血沫，手机屏幕上弹出二十多个未接来电。置顶的家庭群里，舅舅发来段视频：拆迁队的铲车碾过自家门槛，母亲被几个人架着拖走，白发在风里凌乱如麻。
“他们说你妈袭警，拘留十五天。”舅舅的语音带着哭腔，“书源，你别犯傻......”
书源攥着手机冲进雨幕。市立医院的挂号处，电子屏上“血液科专家号己售罄”的红字刺得他眼眶生疼。转角处的公告栏前，他突然停住脚步——新贴的招标公告上，“私立血液专科医院”几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投资方栏里，赫然印着局长侄子的名字。
“让开！”身后传来粗暴的推搡。几个戴红袖章的人抬着“医疗资源优化配置”的横幅走过，其中一人肩膀上的对讲机传出沙哑的声音：“城中村那些穷鬼，得让他们知道......”话音被人群的哄闹声吞没。
书源摸出藏在内袋的录音笔，那是昨晚昏迷前偷偷按下的。他贴着墙根往院长办公室挪，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血腥味涌进鼻腔。走廊尽头，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围着平板电脑窃窃私语，屏幕上跳动的，是他的病历档案。
“上头下了拦截令，这人不能收治。”其中一人推了推金丝眼镜，“私立医院下个月就要剪彩，不能让穷鬼占了床位......”
录音笔的指示灯在暗处明明灭灭。书源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刀疤脸带着几个人堵住去路：“小崽子，挺能藏啊？”
混乱中，书源被按在消防栓上，录音笔“啪”地掉在地上。刀疤脸狞笑着踩碎设备：“跟我们走一趟。”冰冷的手铐扣上手腕时，书源瞥见走廊窗户外面，母亲正隔着铁栅栏朝这边张望，白发上还沾着泥屑。
“妈！别过来！”书源奋力挣扎，额角撞上墙面，鲜血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被电梯门无情切断，他最后看见的，是院长办公室门缝里飘出的红头文件，“绝密”二字在气流中轻轻颤动，像两撇不怀好意的笑。
七天后，城中村废墟上竖起“XX国际医疗城奠基仪式”的彩虹门。书源躺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听着远处礼炮轰鸣。母亲从拘留所带回来的铁盒里，父亲的照片被撕碎又拼起，奖状边角焦黑——那是拆迁队临走时，有人用烟头烫的。
手机突然震动，本地论坛跳出新帖：《黑心医院拒诊白血病少年》。配图是书源躺在窝棚里的照片，苍白的脸上还留着淤青。评论区瞬间被刷屏，然而半小时后，帖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刷新时，首页飘着条新消息：《网络谣言惑众，警方己介入调查》。
深夜，书源在剧烈的咳嗽中摸到枕边的诊断书残片。月光从塑料布的破洞漏进来，照亮“骨髓移植”几个字边缘未燃尽的焦痕。远处的工地上，挖掘机的探照灯刺破夜幕，恍惚间，他又看见医院走廊里那张招标公告，投资方栏的金字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像极了埋人的墓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