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例围城：被掐断的水源地
暮春的风裹着黄沙掠过青岩村，书源蹲在干裂的田垄边，手指插进板结的土层。泥土簌簌落下，像极了老人们脸上的皱纹。远处的打井队正在收工，队长王彪把铁锹狠狠砸进卡车车厢："别挖了！上头说水源保护区禁止施工！"
围观的村民炸开了锅。李婶攥着开裂的水桶冲过来："王队长，俺家己经三天没水喝了！这新条例......"
"上面的文件白纸黑字写着！"王彪扯出皱巴巴的红头文件，油墨印着《青岩山生态保护区管理条例》，"擅自打井要罚款两万！"他的目光扫过人群，突然定格在书源身上，"大学生，你不是学法律的吗？给乡亲们讲讲！"
书源接过文件，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烫金印章。条例第七条赫然写着："保护区内禁止一切地下水开采行为"，落款日期是上个月十五号——正是青岩村最后一口老井干涸的日子。他抬起头，看见半山腰新竖起的"青岩度假山庄"广告牌在风中摇晃，红底金字刺得人眼疼。
深夜，书源的手机在枕下震动。林夏发来的卫星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标记着山庄的施工进度。"你注意看，"她的语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他们的温泉管道首接横穿地下暗河！"
第二天清晨，书源揣着村民联名信来到镇政府。镇长办公室的檀木茶几上，青花瓷杯里的龙井冒着热气。陈镇长跷着二郎腿翻看着文件，鳄鱼皮带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小书啊，生态保护是大局，你们要理解......"
"可山庄的施工许可证......"书源刚开口，就被打断。
"年轻人不要乱说话！"陈镇长猛地拍桌，茶水溅在联名信上，"度假区是县里的重点项目，能带动多少就业？你们打井破坏生态，出了问题谁负责？"他说话时，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十点整——正是山庄每天开闸放水的时间。
书源的目光扫过墙角的保险柜，柜门缝隙里露出半截图纸。那熟悉的线条，和林夏发来的温泉管道设计图如出一辙。他突然想起昨夜村民老张的话："自从山庄来了，镇政府的车天天往山里跑......"
"陈镇长，"书源故意放慢语速，"根据《水法》第三十六条，开采地下水需要进行水资源论证......"
"够了！"陈镇长抓起电话，"保安！有人扰乱办公秩序！"他起身时，西装口袋里滑落张收据，书源瞥见上面的数字："青岩山庄赞助款：伍拾万元整"。
被推出大门时，书源听见办公室里传来谄媚的笑声："李总放心，那些刁民翻不起浪......"他握紧拳头，指节擦过门框上的铜钉，渗出细密的血珠。
回到村里，打井队的卡车正在装设备。王彪扔来包烟："兄弟，不是我不想帮，上面有人打招呼......"他压低声音，"听说山庄老板和陈镇长是连襟。"
书源的手机突然震动，林夏发来段视频。夜色中，挖掘机正在填埋新打的井眼，车头灯照亮了挡风玻璃上的通行证——签发单位赫然是镇政府。评论区里，村民们的留言刷得飞快："井被填了！""家里牲畜全渴死了！"
暴雨在午夜倾盆而下。书源举着手电筒冲向后山，泥泞的小路在闪电中忽明忽暗。转过山坳，他看见山庄的储水罐正源源不断向山下放水，白花花的水流进排水沟，转眼消失在黑暗里。
"住手！"书源冲上前，却被两个保安架住。领头的疤脸男掏出对讲机："王总，有人闹事！"
雨幕中，一辆黑色奥迪碾过水坑停下。车窗摇下，露出山庄老板王富贵油光满面的脸："大学生，别自讨苦吃。"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书源年迈父母在县城的照片，"听说二老住的老房子该拆迁了？"
书源浑身发冷，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里。王富贵扔出叠钞票："拿着钱离开，别管闲事。"纸币被风吹散，飘落在积水里，很快被泥浆浸透。
黎明时分，书源在村委会召开村民大会。投影仪亮起，屏幕上是林夏连夜整理的证据链：温泉管道侵占水源的测绘图、镇政府违规审批记录、山庄偷排污水的监控截图......台下鸦雀无声，只有李婶压抑的抽泣声。
"他们用条例当武器，"书源举起被雨水泡烂的红头文件，"可法律不是他们的保护伞！"他点开手机，首播界面的观看人数正在疯涨，"现在，全网都在看着！"
三小时后，镇政府门口停满了警车。陈镇长被带走时，保险柜里的图纸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张，画着山庄二期扩建的规划——那片区域，正是青岩村最后的水源地。
当第一缕阳光重新照进干涸的河床，书源站在新竖起的公示牌前。褪色的《管理条例》旁，贴着最新的整改通知，红章鲜艳如血。远处，打井队的机器重新轰鸣，清澈的井水喷涌而出，村民们的欢呼声穿透云层。
林夏发来消息："省纪委介入调查了，王富贵他们跑不掉。"书源望着欢腾的人群，突然明白：有些围城看似坚不可摧，可只要找到裂缝，光就能透进来——哪怕这光，最初只是来自一个普通人的倔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