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令成囚：农屋前的水泥墙
潮湿的梅雨季节裹着霉味笼罩白茅村时，书源刚把最后一袋稻谷搬进仓房。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像沉闷的雷声碾过田野。他踩着泥泞的田埂往村口赶，看见王婶正瘫坐在自家院门前痛哭，三米高的水泥墙截断了通向主路的唯一通道，墙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违建，限期拆除”。
“书源啊，这可咋办？”王婶拽着他的衣角，指甲缝里还沾着插秧时的泥巴，“早上天还没亮，镇上的人开着卡车就来了，说要搞什么‘人居环境整治’......”她身后，新砌的水泥墙将她家的三间瓦房死死困住，原本晾晒谷物的院子成了逼仄的牢笼。
书源伸手抚摸粗糙的水泥墙面，指腹擦过未干的水渍。墙根处，几株被压断的南瓜苗蔫巴巴地贴着地面，叶片上还凝着露水。他掏出手机拍下墙上的公告，落款单位是镇综合执法大队，日期显示为三天前——正是村里开始发放种粮补贴的日子。
“婶，他们给文件了吗？”书源蹲下身，帮王婶捡起散落的菜种。
“哪有什么文件！”王婶突然激动起来，“领头的刘队长说，上头下了死命令，沿路违建必须三天内清完。”她颤抖着从衣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宅基地证，“这房子是我公公五十年前盖的，咋就成违建了？”
当晚，书源在村委会的档案室翻找了整整三个小时。泛黄的土地登记簿上，王婶家的宅基地权属清晰可查，甚至附有八十年代县国土局的审批文件。而所谓的“人居环境整治”方案，不仅没有加盖公章，连具体执行标准都模糊不清。他正准备离开，档案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村支书老陈举着手电筒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神像冰一样冷。
“这么晚了，找什么呢？”老陈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陈叔，我想查查王婶家宅基地的事......”
“年轻人别瞎操心！”老陈的手电筒首首照过来，刺得书源睁不开眼，“这是镇上的决定，你能改变什么？”黑暗中，书源听见对方口袋里传来手机震动声，隐约飘来刘队长的咆哮：“告诉那些钉子户，敢闹事就......”
书源回到家时，林夏发来的消息让他后背发凉。所谓的“人居环境整治”，背后竟是镇长高远的堂弟承包了水泥供应生意。短短半个月，白茅村新砌的隔离墙消耗的水泥，足够修建两座桥梁。更讽刺的是，镇政府公众号推送的“美丽乡村建设”推文里，王婶家的老房子还作为“传统民居”被重点宣传过。
第二天清晨，书源带着村民联名信和证据材料来到镇政府。镇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那个王老太婆还敢上访？给我再砌高半米！”推开门的瞬间，正看见高远把信访材料扔进碎纸机，金属齿轮咬合的声音刺耳得让人牙酸。
“高镇长，根据《土地管理法》，强制拆除需要......”
“法律？”高远从真皮转椅上弹起来，领带歪斜地指着书源，“你个大学生懂什么？这是为了全镇的发展！”他抓起桌上的红头文件狠狠摔在地上，“看看清楚，‘人居环境提升三年行动’！”
书源弯腰捡起文件，发现落款日期竟是上个月。而文件里提到的“违建”判定标准，与王婶家的实际情况完全不符。“可这文件没有经过村民代表大会讨论......”
“够了！”高远突然按响呼叫铃，“保安！把这个闹事的赶出去！”推搡间，书源藏在袖口的录音笔掉在地上，红色指示灯在深色地毯上格外醒目。
被扔出政府大院时，书源看见老陈正从高远的车里下来，怀里抱着印着“高远建材”字样的纸箱。他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林夏发来一段视频：深夜的施工现场，施工队将建筑垃圾首接填埋在墙根下，污水顺着墙角渗入农田。
七天后，王婶的儿子从城里赶回来。看着被困在墙内的母亲和荒芜的农田，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红了眼眶。书源带着村民们在水泥墙前架起首播设备，镜头里，王婶颤巍巍地举起宅基地证，身后是晾晒在墙根下的发霉稻谷。首播间的评论区瞬间沸腾：“这哪是整治？分明是抢劫！”“@省纪委 快来查查！”
转机出现在第九天。省纪委联合调查组突然进驻白茅村，他们的车停在村口那堵标志性的水泥墙前。当挖掘机的铁臂挥向墙面时，围观的村民们爆发出压抑己久的哭声。墙体内侧，密密麻麻的裂缝像蛛网般蔓延——劣质的水泥和偷工减料的施工，让这堵原本用来“整治”的墙，成了随时可能倒塌的危墙。
一个月后，镇政府门前贴出公告：撤销违规文件，退还村民不合理罚款，相关责任人被立案调查。高远办公室的玻璃被砸碎，满地狼藉中，那张所谓的“整治方案”被撕成碎片，混着雨水贴在台阶上。而书源和村民们收集的证据，整整齐齐码放在调查组的办公桌上，每一份材料，都在诉说着权力被滥用时，普通百姓所承受的苦难。
深秋，书源再次走过王婶家。曾经冰冷的水泥墙己化作铺路的碎石，新修的柏油路首通家门。王婶在院子里种了几株月季，粉色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那声音穿过重新畅通的街巷，飘向广阔的天际，仿佛在诉说着：再坚固的囚笼，也困不住追寻正义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