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笺覆尽人间暖
深冬的晨雾裹着冰碴子,像张潮湿的网笼罩着青石镇。书源蹲在自家药铺门口,用竹筛筛着新采的艾草,指腹着干枯的叶片,草药特有的清苦气息混着煤炉的焦香弥漫开来。药铺门上挂着的老算盘噼啪作响,妻子秀娥正在柜台后包着草药包,泛黄的纸包上还留着父亲生前的笔迹。
"书源哥,再抓两副治咳嗽的药!"隔壁布庄的王婶裹着灰棉袄,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你家这方子,比西药还灵!"
话音未落,三辆黑色轿车碾过结冰的石板路,轮胎碾碎了路边的积雪。刘德贵戴着墨镜从车上下来,皮靴踩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怀里抱着一摞文件,最上面那张批笺印着"无证行医整改通知",暗红的公章像块凝固的血痂。
"书源,把铺子关了。"刘德贵甩了甩文件,几张纸片被风吹起,飘落在药柜上,"县里要整顿医疗市场,你这没资质的小药铺,必须取缔。"
书源攥着药杵的手微微发抖:"刘主任,俺家世代行医,这方子传了三辈人......"
"三辈人?"刘德贵嗤笑一声,将批笺拍在碾药的石臼里,"现在讲究持证上岗,你这土方子,出了事谁负责?补偿款五千,签了字,明天就搬。"他转身时,皮手套扫落架子上的陶罐,名贵的药材撒了一地。
深夜,书源就着油灯翻看祖传的医书。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药草标本,祖父用毛笔写的批注密密麻麻:"艾叶温经,需端午午时采"。秀娥抱着女儿进来,孩子额头还贴着退烧的草药膏:"要不......咱们去乡下摆摊?"
"摆摊?上个月镇上所有流动摊位都被刘德贵侄子承包了!"书源猛地合上医书,震得油灯里的火苗剧烈摇晃,"他们就是要把咱们往绝路上逼!"
第二天,书源揣着族谱和药方去镇政府。走廊里暖气开得灼人,几个工作人员正围在电脑前看剧。信访办的玻璃贴着"系统维护,暂停办公"的告示,书源在寒风中站了三个小时,得到的答复是:"材料不全,回去补。"
限期最后一天,天还没亮,执法队就来了。书源死死抱住药柜,却被几个壮汉架起来拖走。秀娥冲过去阻拦,被推倒在药碾子上,手臂被锋利的药杵划出长长的血痕。女儿哭喊着扑向父亲,刘德贵不耐烦地一脚踢开孩子,小女孩的头重重磕在青石台阶上,顿时血流如注。
"囡囡!"书源挣开束缚,抱起女儿往镇医院跑。身后,执法队砸毁药铺的声响震耳欲聋,那些珍藏多年的药材和医书在铁蹄下化作齑粉。
更可怕的噩梦接踵而至。银行突然催缴贷款——为了修缮药铺,书源贷了八万块。如今铺子没了,收入断了,拿什么还钱?刘德贵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听说你欠银行钱?正好,你家那老房子我收了,算你抵债。"
书源开始上访。他在县信访局门口睡了七天,啃着冷馒头,喝着结了冰的矿泉水。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正在调查"。有次他亲眼看见刘德贵拎着高档烟酒走进信访局局长办公室,半小时后出来时,嘴角还沾着酒渍。
转机出现在某个暴雪夜。省报记者偶然听说了书源的遭遇,带着摄像机来到青石镇。镜头里,书源站在药铺的废墟上,雪花落在他斑白的头发上:"这些批笺不是纸,是他们用来杀人的刀。盖住了我们的活路,也盖住了老百姓最后的希望......"
调查组进驻那天,刘德贵正在豪华酒店举办庆功宴。他被带走时,挣扎着打翻了香槟塔,昂贵的水晶杯在地上碎成齑粉。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女儿因为头部受伤留下了后遗症,书源家的老房子也被收走,一家人只能挤在漏风的仓库里。
春暖花开时,镇中心建起了气派的卫生院。书源常常坐在废墟上,望着那栋冰冷的建筑。他手里攥着那张被撕碎又粘好的批笺,上面的红章早己褪色,但那份寒意,却永远留在了青石镇的记忆里,覆尽了曾经属于这里的人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