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文碾碎米粮囤
暮秋的风裹着碎叶掠过晒谷场，书源赤着脚踩在发烫的石板上，将最后一捧稻谷装进麻袋。汗珠顺着他晒得黝黑的脊背滑落，滴进谷堆里转瞬即逝。远处山坳里，妻子秀娥正背着竹篓往家走，篓口露出几株新挖的野山药。
"爹！王婶说镇里来人了！"儿子小虎的喊声从村口传来，惊飞了啄食谷粒的麻雀。书源首起腰，看见三辆黑色轿车碾过铺满枯叶的土路，扬起的灰尘在斜阳里翻滚。
刘德贵从轿车里钻出来，皮鞋尖踢开脚边的稻穗。他怀里抱着一摞文件，最上面那张印着"农业产业升级规划"的红头文件，公章鲜红得刺眼。"书源，把地腾出来吧。"他摘下墨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缝，"县里要建生态农业园，你家这二十亩地在征收范围内。"
书源的手紧紧攥住麻袋口，指节发白："刘主任，这地是俺家祖祖辈辈种粮食的......"
"祖祖辈辈？"刘德贵嗤笑一声，将文件甩在晒谷场上，"现在讲究科学种植，你们这些老把式早该淘汰了。补偿款每亩一千二，签字画押，半个月内清场。"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别想着拖，政府的文件可没长眼睛。"
当晚，书源蹲在堂屋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照亮墙上贴着的"丰收奖状"——那是去年县里颁发的种粮大户荣誉。秀娥坐在灶台前，往锅里添了把野菜："要不......就签了？听说隔壁村有人拿了补偿款，在县城买了房。"
"那是人家有关系！"书源猛地站起来，烟袋重重磕在石磨上，"俺们没了地，拿这点钱喝西北风？"
第二天，书源揣着土地证和申诉信去镇政府。接待室里，空调嗡嗡作响，几个工作人员嗑着瓜子看电视。"材料放这儿吧。"戴眼镜的年轻人头也不抬，"等通知。"
半个月转眼过去。一个清晨，书源正在地里收割最后一茬晚稻，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他扔下镰刀往回跑，看见刘德贵站在田埂上，手里挥舞着那份红头文件："逾期不搬，后果自负！"
推土机的铁臂无情地碾过稻田，金黄的稻穗被连根拔起，混着泥土扬起漫天尘埃。书源冲上前阻拦，被几个壮汉按倒在地。秀娥哭喊着扑过去，却被推倒在泥水里。小虎从人群中冲出来，抱住推土机的履带："别推我家的地！"刘德贵不耐烦地一脚踹开孩子，小虎的额头重重磕在铁架上，顿时血流如注。
"小虎！"书源挣开束缚，抱起儿子往村卫生所跑。身后，推土机的轰鸣声吞没了秀娥撕心裂肺的哭喊。
更糟糕的是，银行突然来催还贷款。书源之前为了扩大种植规模，贷了十万块买种子和农机。现在地没了，收入断了，拿什么还钱？
书源开始上访。他在县信访局门口睡了七天，啃着冷馒头，喝着接满水垢的饮水机水。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正在调查"。有次他亲眼看见刘德贵拎着礼品盒走进信访局局长办公室，半小时后出来时，嘴角还沾着红酒渍。
转机出现在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省电视台的暗访组悄悄来到村里，摄像机镜头对准了书源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站在被夷为平地的稻田前，任凭雨水冲刷脸颊："这些官文不是纸，是杀人的刀啊！"
调查组进驻那天，刘德贵正搂着情人在KTV包厢里唱歌。他被带走时，挣扎着踢翻了香槟塔，昂贵的水晶杯在地上碎成齑粉。然而，书源的地早己被推平，小虎因为头部受伤，留下了轻微的脑震荡后遗症，书源家的房子也因为还不上贷款，被银行收走了。
寒冬来临，书源一家挤在村口废弃的仓库里。窗外，北风呼啸，书源望着远处那片曾经属于自己的土地，如今己经竖起了"生态农业园"的广告牌。他攥着那份早己被雨水泡烂的红头文件，铅字模糊成一片血红，就像他们一家流不尽的血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