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深处寒鸦泣
深冬的风裹着细雪,在青石板巷口打旋儿。书源缩着脖子蹲在老槐树下,面前的竹编筐里躺着几尾冻得硬邦邦的野鱼,这是他凌晨西点在结冰的河面上凿洞捕来的。手指早己冻得失去知觉,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的血痂——那是起网时被冰碴划破留下的。
"卖鱼嘞!新鲜的野河鱼!"他的吆喝声被寒风扯得断断续续,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街角杂货店的王婶路过,往筐里丢了两枚硬币:"书源,要不听婶一句劝,别在这儿硬撑了。"
话音未落,镇工商所的三轮车"突突"地碾过积雪。刘德贵裹着貂绒大衣从车上下来,皮鞋踩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扫了眼竹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无证贩卖野生动物,跟我走一趟。"
"刘所长!"书源攥住筐沿,冻僵的手指关节发白,"这是自个儿下河捕的,给孩子换口吃的......"
"少废话!"刘德贵一脚踢翻竹筐,冻鱼在雪地里骨碌碌散开,"罚款两千,三天内交到所里。"他掏出罚单甩在书源脸上,油墨未干的字迹在雪光下泛着冷意,"敢拖欠?哼,你家那间破屋子也别想要了!"
夜幕降临时,书源蜷缩在漏风的土坯房里。妻子秀兰正在熬野菜粥,灶膛里的火苗奄奄一息,映得她脸颊凹陷。八岁的女儿小芸发着高烧,滚烫的额头抵在书源胸口,虚弱地呢喃:"爹,我饿......"
书源摸出贴身藏着的皱巴巴的罚单,纸角己被汗浸得发软。两千块,足够全家吃半年的口粮。他咬咬牙,推开门冲进风雪。寒风如刀割在脸上,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的砖窑厂走去——那里有份扛水泥的零工,工钱日结。
砖窑厂里热浪灼人,粉尘呛得人喘不过气。书源佝偻着背,将一袋袋水泥搬上卡车。粗糙的麻袋磨破了手套,血渗进水泥里,转眼就结成硬块。当他攥着沾满水泥灰的钞票走出砖窑厂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
交罚款那天,刘德贵跷着二郎腿坐在真皮沙发上,接过钱数都没数就塞进抽屉:"下个月起,这条街的摊位费翻三倍。识相点,别给我找麻烦。"
日子愈发艰难。书源白天在砖窑厂扛水泥,晚上去工地搬砖,可挣来的钱连填牙缝都不够。秀兰背着人偷偷去医院卖血,被书源撞见时,她正用发白的嘴唇抿着红糖水。
"别折腾了!"书源夺过搪瓷缸摔在地上,"我去县里告状!"
县信访局的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霉味。书源排了三个小时队,终于轮到他时,工作人员扫了眼材料:"证据不足,不予受理。"他还想争辩,却被保安架着推出了大门。
转机出现在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省城来的暗访组突然出现在青石板巷,拿着摄像机拍摄刘德贵带人强收摊位费的画面。书源浑身湿透地冲上前,掏出藏在怀里的罚单和病历本,声音哽咽:"同志,你们可得给老百姓做主啊!"
调查组进驻的那天,书源站在老槐树下。寒鸦在铅灰色的天空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刘德贵被押上警车时,与书源对视了一眼。曾经不可一世的所长,此刻眼神里满是恐惧和不甘。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书源拿回了被没收的罚款,镇政府承诺会补偿损失。然而,小芸的病情却急转首下。等凑够手术费赶到医院时,医生摘下口罩摇了摇头:"太晚了......"
葬礼那天,天空飘起细雪。书源抱着女儿的骨灰盒站在老槐树下,寒鸦的叫声混着纸钱燃烧的噼啪声。他抚摸着骨灰盒上小芸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笑得灿烂,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芽糖。
岁月流转,青石板巷口的老槐树愈发苍劲。每当有寒鸦落在枝头,巷子里的老人就会指着树下摆摊的书源轻叹:"那孩子,是被一张罚单拖垮的......"而书源只是沉默地整理着货物,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仿佛还能听见女儿脆生生的呼唤,混在墨痕深处寒鸦的泣鸣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