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出院第三天,林晚秋特意调了早班,七点半就站在消防局门口等他。
晨雾未散,她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帆布包带——包里装着昨晚整理好的急救知识手册,边角被她翻得卷了边。
寒意顺着围巾缝隙钻进脖颈,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等很久了?”顾明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熟悉,带着病愈后特有的沙哑。
他换下了病号服,深灰色工装裤配藏蓝外套,肩线挺得笔首,只是动作还有些轻缓——后背的伤口虽结了痂,大幅度动作仍会扯得生疼。
他的脚步声很轻,踩在水泥地上像是压着某种节奏,像过去巡逻时那样沉稳。
林晚秋转身,目光立刻黏在他左脸那道新疤上。
晨光里,那道三指长的疤痕像条浅褐色的小虫,从眉骨斜斜爬至颧骨,在清晨的光线中微微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她伸手碰了碰,又触电似的缩回:“不是说今天我开车?”
“总得让我当回司机。”顾明渊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包,指尖扫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那一瞬间的触感微凉,却让她的脸颊泛起一阵暖意,“赵老师说八点在会议室等,别让人家等久了。”
学校离消防局不过两公里,车停在操场边时,桂花香正裹着晨露往车窗缝里钻。
风穿过半开的车窗,带来一丝甜腻的气息。
林晚秋推开车门,一眼就看见教学楼下站着的赵老师——三十来岁的女教师,齐耳短发用红发卡别着,正踮脚往这边张望,见了他们立刻小跑过来,运动鞋踩得落叶簌簌响,像是急促的鼓点。
“林医生!顾队长!”赵老师的声音像雀儿叫,清脆又带着几分激动,手里的笔记本被攥出了褶子,“孙校长特意交代我带你们去会议室,资料都备好了,就等你们过目!”
会议室是间不大的教室,靠门摆着张长桌,桌上堆着一摞A4纸,最上面那张印着“校园消防与急救宣传方案”。
阳光透过纱窗斜斜照进来,在纸面上织出一片细密的光影。
赵老师手忙脚乱地翻找记号笔,笔帽“啪嗒”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发顶的小卷毛跟着颤:“上次讲座孩子们问了好多问题,有个小男生追着我问‘如果妈妈被烟呛晕了怎么办’,我……我答不上来,可把我急坏了。”
顾明渊拉过椅子让林晚秋坐下,自己则站在窗边,目光扫过墙上的消防疏散图。
窗外的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演练环节得加进去。”他指节敲了敲桌面,声音坚定,“光讲理论没用,得让孩子们实际摸摸灭火器,钻钻模拟烟热室。”
林晚秋翻开桌上的资料,看到“火场逃生”那页时顿了顿:“急救步骤要细化。”她抽出钢笔在“人工呼吸”那栏画了个圈,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清晰可闻,“小学生力气小,按压深度和频率跟不同,得用玩偶示范。”
赵老师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忽然抬头:“顾队长,模拟烟热室我们学校没有……能不能借消防局的设备?”
“我联系后勤科。”顾明渊掏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个键,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下巴,“他们上周刚检修过移动烟热帐篷,周三前能送过来。”
林晚秋偏头看他,晨光透过纱窗落在他侧脸上,把那道疤照得发亮。
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像小时候给她修自行车时那样专注——那时他总说“等我修好,带你去后巷买糖葫芦”,现在换成了“等演练完,带孩子们去看消防车”。
“接下来是宣传资料。”赵老师把一沓打印好的图片推过来,“这是我从消防局官网下的,想着越真实越好……”
林晚秋的手指在一张照片上顿住。
照片里,火场浓烟像头张牙舞爪的怪兽,墙角蜷缩着个穿校服的小女孩,脸上沾着黑灰,眼睛肿得只剩条缝。
她翻到下一张,是烧焦的课桌残骸,金属桌腿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不行。”她抬头时眉心拧成小疙瘩,“这些太冲击了。”
顾明渊凑过来看,指腹轻轻拂过照片边缘:“上周出警救的那个小区,有个孩子看了新闻里的火场视频,连着三天不敢关灯睡觉。”他抽走那叠惨状图,从林晚秋的帆布包里摸出她昨晚画的急救漫画——歪歪扭扭的火柴人正用湿毛巾捂口鼻,箭头标着“低姿前行”。
“用这个。”他把漫画摊在桌上,语气不容置疑,“我让队里的小周做电子版,加些动态效果。”
林晚秋的手指在漫画边缘,忽然抬头看他:“你记得?”
“记得。”顾明渊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落满晨光,“高中你给我补物理,画受力分析图总画成小人儿,说‘这样顾同学能看得开心点’。”
赵老师的笔停在半空,看着两人交叠在漫画上的手——林晚秋的指尖泛着医学工作者特有的苍白,顾明渊的指节有常年握水管留下的茧,此刻却像两片被风吹到一起的树叶,自然地贴在一起。
接下来的两小时,三人几乎把资料翻烂了。
林晚秋筛选出十二张温和的现场图:冒烟的垃圾桶、被水浇灭的小火焰、消防员抱着猫咪从二楼下来的笑脸。
每张图都带着一种生活化的温度,少了惊悚,多了安心。
顾明渊在每张图旁写备注:“注意看消防员叔叔的护目镜”、“这个灭火器是水基型,适合扑救固体火灾”。
他的字迹有力而工整,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认真掂量。
“这个好!”赵老师指着一张消防员和孩子们击掌的照片,眼里闪着光,“上次讲座结束,有个小姑娘追着顾队长要签名,说‘我长大也要当救火英雄’。”
林晚秋正低头调整文字大小,听见这话抬眼,正撞进顾明渊的目光里。
他坐在她右侧,手臂自然搭在椅背上,离她后颈不过两寸。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是她前晚偷偷塞进他衣柜的蓝月亮洗衣液,混着点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像根细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这里要改。”她的声音突然发紧,指尖戳了戳“火灾致死原因”那行字,“原句是‘大部分人死于吸入有毒气体’,改成‘用湿毛巾捂住口鼻,能帮我们多争取三分钟逃生时间’。”
顾明渊没接话,只是伸手帮她理了理垂落的碎发。
发梢扫过他虎口的薄茧,像片飘进春溪的桃花瓣。
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下时,赵老师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接起电话的瞬间,脸上的笑纹全垮了,指尖攥着手机贴在耳边,指节白得几乎透明:“什么?什么时候发现的?”
“怎么了?”林晚秋放下鼠标,首觉心头一紧。
赵老师挂断电话,喉咙动了动,声音发哑:“多媒体教室的投影仪烧了,备用设备送去维修还没拿回来。”她指了指桌上的资料,“消防局的动态视频、林医生的急救动画……都得用投影仪放啊。”
窗外的桂树被风刮得摇晃,几片碎叶拍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林晚秋看向顾明渊,他正低头翻着资料,指节在“模拟演练”那栏敲了两下,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别急。”他说,声音沉稳得像块压舱石,“我有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