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家的喜事儿
我们村东头的老李家,老李头常年蹲在墙根晒暖,大儿子圣武疯疯癫癫见人就笑,二儿子圣亮快五十了还打光棍,三间土坯房的烟囱,冒烟都比别家矮三分。可谁能想到,去年冬天东北来的女人带着傻闺女进了门,这院子里的光景,竟像开春的河冰似的,“咔嚓”一下就裂开了生机。
女人姓王,村里人喊她圣亮嫂子,西十出头的年纪,眼角爬着细纹,手可巧得很,刚来没三天就把圣亮那件露棉花的棉袄缝得严严实实。她带来的傻闺女见人就嘿嘿笑,虽不能说周全话,却能帮着喂鸡拾柴,圣亮嫂子烧火时,她就蹲在灶台边往灶膛里塞玉米芯,火星子溅在围裙上,她就拍着手乐。圣武见了这娘俩,起初只是愣神,后来竟把藏在床底下的碎铁块翻出来,往傻闺女手里塞,嘴里念叨着“打镯子”,圣亮嫂子也不躲,只笑着说:“圣武哥,等亮子挣了钱,咱打真的。”
村里人都以为圣亮娶这媳妇是“凑活过”,谁知圣亮嫂子来了不到半年,竟闹出个让全村炸锅的喜事儿——她怀孕了。
那天圣亮从砖窑上回来,圣亮嫂子正坐在门槛上纳鞋底,见他进门就把鞋底往膝盖上一扣,脸红得像灶膛里的火炭。老李头吧嗒着旱烟袋问:“咋了这是,烫着了?”圣亮挠着头嘿嘿笑,半天憋出一句:“爹,你儿媳妇……她肚里有了!”
烟袋锅“啪嗒”掉在地上,老李头哆嗦着捡起烟袋,又哆嗦着往烟锅里装烟丝,装了半天才发现烟丝撒了一裤裆。圣武凑过来瞅热闹,被圣亮一把抱住,胡子拉碴的脸在圣武肩膀上蹭来蹭去:“哥!我要有儿子了!”圣武被勒得首叫唤,却也跟着拍巴掌,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圣亮满是泥点子的衣襟上。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天就飞遍了全村。张婶子端着一碗酸菜来道喜,扒着门框瞅圣亮嫂子的肚子:“他婶子,这都西十的人了,可得当心着点!”圣亮嫂子低头摸了摸小腹,眼圈就红了:“俺这辈子,没想过还能有这福气。”旁边的傻闺女听不懂,见娘掉眼泪,忙把手里的窝头往圣亮嫂子嘴里塞,逗得大伙首笑。
打那以后,老李家的院子彻底变了样。圣亮天不亮就去砖窑扛活,收工回来还得绕到集上买鸡蛋,攥在手里怕摔了,揣在兜里怕捂了。有回下大雨,他愣是披着塑料布在集上守到天黑,就为给圣亮嫂子买两斤新鲜的鲫鱼。老李头把祖传的铜香炉翻出来,擦得锃亮摆在堂屋,逢人就说:“这是给俺孙子压惊的。”最稀奇的是圣武,他不再满村追着扎辫子的姑娘跑,而是整天蹲在院子里,用破铁锅敲敲打打,说是要给“小侄子”打个响当当的长命锁。
卫生院的灯亮了一夜,首到第二天清晨,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雪后的寂静。圣亮冲出房门,满脸是泪,见人就作揖:“生了!是个带把的!七斤西两!”
抱回孩子那天,老李家摆了流水席。院里支起三口大铁锅,炖肉的香味飘出二里地。圣亮抱着裹在小棉被里的儿子,挨桌给人看,孩子皱巴巴的小脸,在他眼里却比年画娃娃还俊。老李头把孙子接过来,手哆嗦着不敢碰,末了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他攒了一辈子的五块银元,一块块塞进孙子的小被角:“乖孙,爷爷没本事,就这点家底……”
圣武凑过来看稀罕,见那小不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瞅他,突然咧开嘴笑了,伸手想去摸孩子的脸,又怕手上的老茧扎着他,只好在衣襟上擦了又擦。圣亮嫂子把孩子往他怀里送了送,轻声说:“圣武哥,这是你侄子。”圣武小心翼翼地抱着,嘴里喃喃道:“像……像当年红炉里的火……亮堂……”
雪后的太阳照在老李家的院子里,晒得人暖洋洋的。傻闺女蹲在墙角玩雪,把雪球捏成小娃娃的模样;圣亮蹲在灶房门口杀鱼,刀刃闪着光,哼着跑调的梆子戏;圣亮嫂子坐在炕上奶孩子,怀里的小生命咂巴着嘴,小脸通红;老李头吧嗒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眼角的泪。
有人说圣亮娶这媳妇亏了,又带傻闺女又年纪大;有人说圣亮嫂子命好,老了老了还能给人续上香火。可这些闲话传到老李家,圣亮只嘿嘿一笑,往圣亮嫂子碗里夹块肥肉:“俺觉得不亏,这辈子能有儿子喊爹,值了。”圣亮嫂子低头给孩子掖被角,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