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杆上的权衡
赵德顺躺在藤椅上,听着院子里机动三轮车的轰鸣声渐渐远去,看着建国驾车消失在村口,烟袋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自从儿子接手生意,每逢赶集归来,那些皱巴巴的钞票总要一分不少地塞进堂屋的樟木箱。隔壁王婶路过时咂着嘴劝:“老顺啊,建国都成家这么多年了,还攥着钱袋子不撒手,小心媳妇有意见。”他默不作声地磕了磕烟袋,墙上的老挂钟滴答作响,像极了他心里反复掂量的算盘。
建国开着三轮车走街串巷时,身上透着股和父亲截然不同的精明劲儿。遇到顾客提着西瓜找上门,质问“秤不够数”,他立马堆起笑脸,一边赔不是一边补上分量:“呦,是我看岔秤了!再给您搭个小的!”可若是没人察觉,那些偷偷少给的斤两,也就悄无声息地成了他多赚的钱。村头老张家的媳妇曾撞见他给生客称苹果时,秤杆压得比平日低半指,转头却对相熟的街坊豪爽让利。
“这小子能屈能伸,就是太滑头。”村民们私下议论。有人撞见他被顾客骂得满脸通红,却依旧赔笑递上水果,转头就在账本上多记一笔收入;也有人见他被同行拆穿耍秤的把戏,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做生意嘛,哪有不打小算盘的?”这话传到赵德顺耳朵里,老人把老秤拍得震天响:“秤歪了,人心就歪了!”可建国只是敷衍点头,转眼又开着三轮车扬长而去——在他看来,只要钱赚进了口袋,面子和骂名都不过是生意场上的过眼云烟。
红梅确实有意见。东北娘家来人时,她想多买点肉菜招待,却总要先跟公公报账。看着母亲和弟妹们缩手缩脚的模样,她心里像扎了根刺。那天在牌桌上,李嫂子半开玩笑地说:“弟妹,你这当家媳妇当得憋屈,连给娘家人买斤糖都得请示。”红梅捏着麻将的手微微发抖,牌面“啪”地拍在石桌上,惊得麻雀扑棱棱乱飞。
日子就在这种微妙的僵持中流逝。红梅依旧每天抱着孩子坐在牌桌旁,麻将声混着孩子的啼哭声,成了赵家院子里的日常。首到那年冬天,她从东北娘家回来,小腹渐渐隆起。当接生婆的喜报传来,得知是个大胖小子,赵德顺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核桃,颤巍巍地把祖传的银锁套在孙子脖子上。
村里人都说这下赵家该圆满了,儿女双全,是时候把家交给小两口了。可赵德顺却像棵盘根错节的老树,依旧牢牢守着那口樟木箱。红梅终于爆发了,在年夜饭的饭桌上,她当着全家人的面摔了筷子:“这么多年,我在这个家连个外人都不如!孩子都两个了,还拿我当防贼似的!”
赵德顺的烟袋“咚”地砸在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我攥着钱是为了谁?还不是怕你们年轻不懂事,把家底败光!”父子俩、婆媳间的争吵声冲出屋子,惊飞了屋檐下的冰棱。那夜,红梅抱着儿子在厢房哭了整整一夜,窗外的月光洒在她单薄的背上,像一层化不开的霜。
这场争吵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在赵家的日子里慢慢生根发芽。赵德顺依旧每天数着账本上的收支,建国照旧开着机动三轮车走街串巷,把精明算计融进每一笔买卖;红梅继续在牌桌上消磨时光。表面上,生活还在按部就班地运转,可那杆象征着公平的老秤,在赵家每个人心里,都早己称不出同样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