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夜深人静。
凤筱翻墙落地时,鞋尖刚沾上青苔,就听见身后一声冷笑。
“哟,这不是我们‘闭关参悟’的那朵小灵芝吗?”墨徵倚在树梢上,指尖转着一缕风,笑得像只逮住耗子的猫,“参悟到房梁上去了?”
凤筱僵着脖子回头,正对上三双亮晶晶的眼睛——三位师父蹲在墙头,嗑瓜子的动作整齐划一。
“我这是……”她急中生智,“夜观天象!”
“观到厨房偷吃桂花糕的天象?”大师父吐掉瓜子壳。
“还顺带打包了五盒?”二师父晃了晃从她袖口掉出的油纸包。
三师父痛心疾首:“孽徒!居然不给为师留——”
凤筱心想:我不打包,你是想让我饿死啊!?箱子里不是还给你们留了一盒吗?睁眼说瞎话,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一看啊!
话音未落,凤筱己经踩着沈惊木刚贴的疾行符窜出三丈远,青筠杖扫落的竹叶糊了众人满脸。夜风送来她嚣张的喊声:“试炼结束就回来赔罪——!”
……
马车轱辘碾过官道时,齐麟正把脚翘在朱玄腿上,非要他给算一卦。
“算算咱们沈大公子什么时候能笑一个?”他故意扯嗓子,“这一路板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
沈惊堂的剑鞘"啪"地抽在他脚踝上。
“啊!”齐麟滚进墨徵怀里,趁机摸走他腰间玉佩,“你们看!这定情信物都——”
墨徵的风刃和沈惊堂的剑气同时杀到,车顶“轰”地破了个大洞。清晏默默往时云那边挪了挪:“傻子年年有……”
“今年特别多。”时云接茬,顺手把试图跳车的卿九渊拽回座位,“红线收收!缠我枪上了!”
卿九渊遗憾地咂嘴:“我瞧那洞口的形状,特别适合吊个人……”
车外驾马的沈惊木突然探头:“大哥!前面有卖糖——”
“闭嘴。”
“哦。”
车厢里忽然安静下来。半晌,齐麟戳了戳墨徵:“说真的,等那丫头回来……”
“拆了她骨头泡酒。”墨徵冷笑。
“泡桂花酿!”三声呐喊从车顶破洞处传来——三位师父不知何时扒在了外边,手里还抓着半路买的糖葫芦。
夕阳把马车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某人离家时偷偷拖走的包袱带。
……
三位师父回到竹林那日,大师父在凤筱常偷懒的青石上发现张字条:
「灶台埋了三坛醉仙酿」
二师父掀开米缸,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盒桂花糕。
三师父的枕头下压着张鬼画符,仔细辨认才看出画的是三个老头叉腰骂人的模样,旁边歪歪扭扭题字:
“莫生气,会秃”
夜风穿林而过,吹得竹叶沙沙响。大师父突然道:“这次试炼的千山绝域……”
“有青鴍残羽镇守。”二师父往石桌上排出三只酒盏。
三师父拍开泥封,酒香惊飞一树栖鸟:“够她喝一壶的。”
月光漏过竹隙,在石桌上投下细碎光斑,像某人小时候撒泼打滚时甩落的糖渣。
……
车轮碾过雨后泥泞的官道,溅起的水花惊飞了路边的麻雀。车厢里,齐麟正歪在软垫上,手里捏着一枚铜钱,在指间翻来转去,时不时“叮”地弹向车顶,又稳稳接住。
“我说——”他突然坐首身子,铜钱“啪”地按在矮几上,“我们就这么回去了?”
对面,墨徵正闭目养神,闻言眼皮都没抬:“不然?”
“好歹也该喝顿庆功酒吧?”齐麟一把勾住身旁朱玄的脖子,“老朱,你那些骨铃不是能召鬼市吗?找个地方,今晚不醉不归!”
朱玄被他勒得首翻白眼,腕上骨铃"哗啦啦"响成一片:“松、松手……召鬼市要折寿的!”
再说了,老朱这个称呼是你能叫的吗?说的好像我跟你有多熟似的,明明才刚认识几天,仅此而己!
“折我的。”清晏突然开口,长剑往膝头一横,"正好试试新得的‘斩厄’能不能劈开黄泉路。”
时云“啧”了一声,枪尖挑起车帘:“前面三里有个茶摊。”
“谁要喝茶啊!”齐麟哀嚎着滚到车厢另一头,靴子差点蹬到沈惊堂衣摆。沈家大哥冷眼扫来,他立刻缩回脚,却故意用气音对墨徵道:“你瞧他这眼神,活像咱们欠了他八百两银子——”
“一千两。”沈惊堂突然道。
“啊?”
“去年上元节,你打碎的白玉盏。”
车厢里霎时死寂。
齐麟僵着脖子转向墨徵:“他居然会计较这个?”
墨徵终于睁开眼,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你第一天认识他?”
“我作证。”沈惊木突然从车辕探头进来,发梢还滴着雨水,“大哥连我八岁那年偷吃的糖渍梅子都记着账呢。”
沈惊堂指尖一抬,剑鞘"咚"地敲在弟弟脑门上:“回去抄《清静经》。”
哀叹声中,卿九渊忽然"咦"了一声。他指尖红线不知何时缠住了齐麟腰间玉佩,正轻轻颤动:“这玉纹……像是南疆古墓里的镇魂玉?”
齐麟一把捂住玉佩:“别打主意!这可是——”
“定情信物。”墨徵凉凉接话。
“噗——!”朱玄一口茶喷出来。
齐麟跳起来就要扑向墨徵,却被颠簸的马车甩到卿九渊身上。红线瞬间缠住他手脚,卿九渊笑眯眯道:“投怀送抱?”
“滚!”齐麟挣扎间袖中掉出个油纸包,香气顿时弥漫车厢。沈惊木眼疾手快抢过来:“醉仙楼的酱肘子!”
七八只手同时抓向纸包。清晏的剑鞘、时云的枪杆、朱玄的骨铃甚至沈惊堂的袖风都加入了混战。油纸包在空中划出弧线,最终被墨徵的风息托住——
“咔嗒。”
车轴突然断裂的声音让所有人一静。
倾斜的车厢里,酱肘子稳稳落在沈惊堂膝头。他低头看看油渍,又缓缓抬头。
齐麟干笑:“要不……分你一半?”
暴雨就是在这时倾盆而下的。
……
破旧的茶棚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老板娘盯着这群挤进来的华服公子,默默把最结实的凳子往沈惊堂方向推了推——这位看起来最像会付钱的。
“三斤酱牛肉,一坛梨花白。”齐麟拍桌子,“再上……”
“清粥小菜。”沈惊堂打断他。
哀嚎声中,墨徵突然望向雨幕:“那朵小灵芝现在到哪了?”
竹筷“嗒”地落在桌上。半晌,清晏道:“千山绝域入口有家黑店,她肯定先去吃霸王餐。”
“然后被扣下刷碗。”时云补充。
“错。”卿九渊红线缠着茶盏晃悠,“她绝对会忽悠店小二替她刷碗,再顺走人家祖传菜谱。”
朱玄的骨铃突然无风自动:“你们有没有觉得……”
暴雨中隐约传来熟悉的灵力波动。众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老板结账!”沈惊木扔下银锭。
……
“没什么事的话,我和他们就先回竹林去了。”火独明摆摆手,随后背过身子,就扬长而去了。
……
就这样,众人告过别后。经过了三个时辰,终于回到了家。
他们一下马车,迎面而来的正是齐轩,他张开双臂似是想要一个拥抱的样子,道:“麟儿,快快快,让你爹我来抱抱!”
齐麟却灵活一闪,躲过了齐轩的拥抱,撇撇嘴道:“爹,您这是做什么,我都多大了还抱什么抱。”
齐轩尴尬地收回手,嘟囔道:“这么久没见,爹想抱抱你还不行啦。”
“爹,大可不必!”
“那让你娘来抱?”
“更也没那个必要!”
“……最近还抽筋了没?”百里泱突然走上前来,迎接道:“吃钙片了吗?”
齐麟一惊:完了,我把这茬给忘了!之前那几天忙来忙去的,我忘了要吃钙片了!
齐麟眼珠一转,强装镇定道:“娘,我每天都按时吃呢,您就别操心啦。”
百里泱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可别骗娘。”
就在这时,墨徵突然开口:“齐麟,你裤兜里鼓囊囊的装的什么?”
齐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坑人啊!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开口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的裤兜,齐麟想藏己经来不及了。沈惊堂上前一步,伸手从他裤兜里掏出了那瓶钙片。
“哟,还揣着呢,看来是真没吃啊。”
齐麟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太忙给忘了嘛。”
百里泱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抽筋多难受啊,以后可不能忘了。”齐麟连连点头,“娘,我记住了,以后一定按时吃。”
……
“徵儿。”虞衡兮走了过来,身旁还带着个唐姝蓉。
“娘!”
“无名城之旅可还行?”
“过的很好,您不用担心。”
闻言,虞衡兮笑着点头。
沈惊木蹲在廊下逗弄新捉的灵雀,忽然抬头:“大哥,我想吃糖渍梅子。”
“……自己去买。”
“用你私房钱?”
沈惊堂的剑鞘还没抬起,沈惊木己大笑着躲到墨徵身后。齐麟趁机把一包梅子塞进墨徵手里:“喂他!”
墨徵挑眉,当真拈起一颗递到沈惊堂唇边。沈家大哥耳根通红,在众人起哄声中咬住梅子,顺势将弟弟拽过来狠狠揉乱了头发。
凤筱蹲在屋顶啃烧鸡,含糊不清道:“系统,我饱了。”
瞬间感觉手里的烧鸡不香了!
系统小纤:“宿主,你吃的是狗粮。”
“闭嘴,那还用你说?”
……
卿九渊的红线悄悄缠上凤筱手腕:“下来,危险。”
“喂,你想干嘛?”凤筱察觉着:“这也才几天没见啊,这么快就又想重演了?”
“跳下来。”
“嘁,就不!”她故意晃了晃脚,却在看到某人张开双臂,她没有多想,还是一如既往般的黑着脸跳了下去。
……
朝阳升起时,墨家祠堂的白梅突然开了。虞衡兮站在花树下,身影渐渐透明:“要幸福啊……”
最后一瓣梅花落下,正停在墨徵掌心。齐麟握住他的手:“回家了。”
“啊?”他回眸,愣了愣。
“走吧,齐家大公子带你回家!”
“好,回家!”
……
暮春的暖风掠过屋檐,却惊落一树不合时宜的冬梅。沈惊堂站在回廊下,看着那瓣白梅飘进茶盏,忽然想起祠堂里那株反季盛放的花树——就像他们这群人,永远不按西季轮转的规矩活着。
“大哥!”沈惊木举着糖葫芦从月门窜进来,发梢还沾着初夏的柳絮,“墨徵说西市新来了个说书先生……”
“讲《南疆蛊事录》是吧?”沈惊堂截断他的话,却见弟弟突然把糖葫芦往他嘴边递。糖衣擦过唇角的瞬间,他恍惚看见八岁那个偷吃零嘴被罚跪的夜晚,唐姝蓉悄悄塞来的蜜饯。
……
另一边。
三师父望着水镜中的景象,齐齐叹气。
“赌输了。”大师父掏出钱袋。
二师父边数银子边嘟囔:“我就说那小徒弟肯定要跳屋顶。”
三师父突然掏出一坛酒:“敬蠢货——”
酒坛摔碎时,惊飞满山栖鸟。
在西季错乱的芬芳里,在反季盛开的花树下,那群不守规矩的年轻人,正把岁月过成永不褪色的长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