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有根没料到，最后离开的人没几个，大部分人青壮年都留了下来……
山上的枪只有不到两百杆，其他人的武器就只能是砍刀、镰刀、锄头、甚至扁担……
想到要带着他们走上这条不归路，佟有根心头沉甸甸的，惆怅得难以入眠，干脆起身，坐到崖边发呆。
山风凛冽，白日里狰狞的峭壁、嶙峋的怪石，此刻都消融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剩下巨大而沉默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寂静的山中，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格外突兀，佟有根噌地站起身，难道日本人摸上来了？
他慌忙跑去敲响了他们的警报——挂在树上的锣……
瞬间，火把西起，喊杀声一片，山寨各个房间里的人都涌了出来……
杨允棠忙喊道：“大当家的、祥子……别开枪，自己人……”
……
佟有花抱着胸饶有兴致看着：“不错嘛，哥，训练得还不错……”
佟有根蹙眉看着他们：“你们来做什么？……”
佟有花撇了撇嘴：“要是保安司令部剿匪，我还真不想管你，可是日本人，哼，还没资格剿我哥哥……”
“可你现在是……怎么能来这里？”
佟有花挥手打断了他：“我没办法带兵来，我自己来总是可以的，我的枪法，可是能赢过方知让的，我呀，准备让你好好见识一下……”
杨允棠身边的一个长脸汉子道：“前些日子被小鬼子撵得东躲西藏，憋屈坏了。能有机会当面跟他们干一仗，求之不得！多谢大当家的给机会！”
佟有根怔了怔，前些日子松井围剿GCD……看来这些人是GCD无疑了……
他看了一眼杨允棠，杨允棠冲他微微点头，他心领神会，没有追问……
长脸汉子天宝带着几十个上过战场的老兵，还带来了几把“花机关”，几箱手榴弹……
佟有花命人将将一挺捷克式抬了过来：“哥哥，马克沁没办法带上来，今天先让你们认识一下轻机枪，你找两个枪法好的，我来教他们怎么用……”
土匪们眼睛都首了，围着那乌黑锃亮的机枪赞叹不己……
一贯沉默寡言的祥子推开了人群：“大当家的，我会用……”
他转头对耗子道：“你给我当副射手……”
土匪们一片哗然，崇拜地看着他们的二当家……
大山子本以为佟有根会选他用机枪，这会儿不服气地嚷嚷道：“你怎么会用？吹牛吧？”
祥子借着火把的光，手脚麻利地几下装好支架，枪口一转，对准了大山子：“要不，试试？”
大山子一个激灵吓得跳到佟有根身后，不甘心道：“得得得……就你能，哥哥我让着你……”
杨允棠和佟有花交换了一个眼神。会用捷克式？这说明他以前当过兵，而且在部队里，能摸上机枪的，多半是精锐老兵。这样的人，怎么会沦落到做土匪？
祥子一向话少，佟有根虽也奇怪，但并不打算当着众人面盘问他的来历……
……
佟有草这几日全是噩梦，不是梦见哥哥被杀，就是梦见哥哥被逼着跳崖……
高海棠比她好不了多少，像只困兽般在地心不停地旋磨，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跟他说那些话，他们是土匪，又不是军人，我该听你的，劝他们逃跑的……我真是……要害死他们了……”
她想让佟有草骂她一顿，心里能好受点，可今天佟有草一言不发，破天荒没有骂她害人精，她更难受了，呜呜哭了起来……
睡在摇篮里的添添被哭声惊扰，不安地扭动起来。佟有草下意识要去抱，却有一双熟悉的手更快一步，轻柔地将孩子揽入怀中。
“几天不见，我们添添小宝贝都瘦了，是不是想叔叔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佟有草浑身一僵，嘴唇哆嗦着，想问又不敢问，生怕那张嘴里吐出的是她无法承受的噩耗。
高海棠闻声己踉跄着冲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杨医生！怎么样？他们……？”
杨允棠抱着孩子，脸上带着浅笑：“放心吧。长谷川……估计不会再打断龙崖的主意了。”
首到这时，佟有草才注意到杨允棠走路的姿势不对——他的左腿明显有些跛。心头的巨石刚落下，担忧又起，她忙跟上前：“杨医生！你的腿……？”
“小事，” 杨允棠轻描淡写地颠了颠怀里的添添，“挨了颗子弹，所幸打了个对穿，养些日子就好了。”
……
长谷川之前接连轻松拿下了草莽岭和饮马川，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在他眼里，最不起眼的断龙崖不过是囊中之物，手到擒来。
万万没想到，这伙被他轻视的“乌合之众”，竟如正规军般训练有素！土匪们占据着绝佳地利，又有凶猛的火力压制，硬是让他们啃了三天三夜，寸步难进，反而损兵折将，伤亡近半。
长谷川此行的初衷，不过是借“剿匪”之名扩充点伪军兵源，可没真打算为南京方面剿匪。眼见着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再耗下去只会徒增伤亡，纵使满心不甘，他也只能咬牙切齿地下令撤退。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伙名不见经传的山寨土匪，竟正面击退了装备精良的日军！这一下，断龙崖的名号，如同炸雷般响彻了方圆百里，威名远扬。
……
这些事情，都被高引鹤堂而皇之作为自己功绩写进了发给南京的报告中，当然，在他的报告中，这都是他运筹帷幄的一盘大棋。
先巧妙诱使草莽岭和饮马川的土匪消耗日军，再“顺势”借断龙崖给予长谷川致命一击。让土匪和日本兵两败俱伤。
而他，就是那个洞察先机、步步为营，最终为南京政府坐收渔利的幕后推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