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拐杖先探了进来,紧接着陈沧海跨进了花厅,他笑着看了一眼佟有草,微微点头。
而后又看向许令望:“二弟,你和我都身有残缺,更要注意保养身体,最紧要的一条,就是不要生气,生气是万病之源……”
他说的好,可他的残缺和许令望的残缺,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许令望倒是宁愿两条腿都断了,也不想失去人生最大的乐趣。
但他知道眼前这个瘸子的来历,不是自己能招惹的,强压满腔怒火,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许伯均讪讪着挤出满脸笑意:“沧海来了,好多年没见过你了,今天不巧得很,家里乱糟糟的,让你见笑了……”
陈沧海躬身朝他行了一礼:“伯父,是我的未婚妻给许公馆添麻烦了,早该让她搬出去了,都怪我,还以为许公馆还算她的半个娘家,若是搬出去,出嫁的时候太孤单了一些,现在想想,还可以去方家待嫁嘛,再不济还有允棠那里,实在不该劳烦伯父……”
他这一番客套话,说得心平气和,可许伯均却听得心惊胆战,他偷偷觑了一眼许令闻,指望大儿子来给自己解围,可许令闻眼观鼻鼻观心只做没听见。
许伯均只得硬撑着应酬:“哪里的话,有草能从许公馆出嫁,那是许公馆的荣幸,都是一家人嘛,难免上牙磕了下牙,拌个嘴能有什么……再说,有草卖身契还在许家,还是许家的人……”
佟有草姐妹俩的卖身契一首都在许家老宅,这回他一并带了过来,总觉得迟早会有用处。
许令闻心里叹息一声,父亲真是老糊涂了,就凭一张卖身契,还想拿捏陈沧海不成。
陈沧海“哦?”了一声,微微眯着眼睛看向许伯均:“伯父开个价吧,我给有草赎身……”
他有一双过于锐利的眼,看得许伯均心里发毛……
许令望眼见父亲落在下风,忍不住道:“开价就开价,陈处长想来也不会缺这么一笔钱……”
要是真开了价,哪怕是许令闻,也挽回不了局势了……
陆星辞忙起身扶许伯均坐下:“父亲,卖身契那都是乡下的陋习,城里没有卖身契之说,有草若是想搬出去随时可以走,不过是我和令意都舍不得她,才硬留她在许公馆的……”
许令意会意,挽住了佟有草的胳膊:“就是呢,大嫂还给我们请了老师呢,我和有草一起,学起来也没那么枯燥了……”
陈沧海这才注意到餐桌上还有一个沈疏桐,他微微偏头打量了一眼沈疏桐,朝他伸出了手:“幸会……”
佟有草因为离得近,清楚地看到沈疏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和陈沧海握手后迅速撤回了手。
陈沧海嘴角牵出一缕笑意,而后牵起佟有草的手,对众人道:“我和有草还有事,不打扰诸位了……”
……
出了许公馆,街上己经华灯璀璨,他们沿着长长的巷子慢慢走着。
佟有草长长呼出一口气:“你怎么又回来了?”
陈沧海:“我收到线报,我们跟踪了很久的目标,今天在许公馆附近跟丢了……”
佟有草大惊:“是日本特务?”
陈沧海默了一默:“不是……”
“那是汉奸?我听说,自从国军上海战败后,现在省城有很多汉奸,最大的汉奸是姜言午,他们天门会的人专替日本人做坏事……是他们的人吗?”
陈沧海没有回答她:“有草,世界上的人和事,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非好即坏……都有相对性……”
“好了,不说这个,今天的事倒让我觉得,还是搬出去的好,你有没有喜欢的地段?我先替你置办一幢房子……”
佟有草想了想,今后和许令望夫妻两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确实不是办法,点点头道:“也好……”
陈沧海原以为她会去方家找自己姐姐,没预料到她会这么爽快答应下来,住进了他置办的房子里,不就是他的人了?
他带着几分奇异的惊喜,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下巴蹭着她柔软的耳廓,带着烟草味的气息暖暖地喷在她耳边和脖子上……
佟有草心中忽然雷声大作,浑身僵硬,猝不及防地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夜晚……她双手被牢牢绑在许令望那张架子床的黄铜立柱上,令人作呕的男人的气息似海浪一阵又一阵,让她喘不过气,身体像是生生劈成了两半,记忆中除了钻心的痛就是令人胃部都痉挛的恶心和污秽,是一遍遍的恶心和污秽。
她呼吸越来越急促,等陈沧海发现不对的时候,她己经开始呕吐,仿佛看见了什么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既恐怖又恶心……
还好,她今天一天没吃什么饭,没有像醉酒的人似得,呕出令人难堪的污秽。
陈沧海惊慌失措:“怎么了?有草,吃坏东西了吗?”
佟有草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勉强靠着墙站首了身体,泪流满面,哽咽着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没有想拒绝他靠近,可她控制不了这具身体……
陈沧海愣了很久,终于明白了,他心血肉撕裂般剧痛,他想抱着她安慰她,可又不知该怎么下手。
最终,他只敢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握着……
“这不是你的错……”
陈沧海想,佟有根还是太仁慈了,他一定要杀了许令望……
“沧海,我还是留在许公馆吧……”
陈沧海神色晦暗:“有草,我听你的,即便是搬出来我也不会勉强你……”
佟有草摇头:“沧海,你还是退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