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许伯均看了一眼大儿子的脸色,见他面色并无不悦,才开口道:“令闻,那个丫头是被你弟弟收用过的,留在你这里传出去怕是不好……”
许令闻轻笑一声放下筷子:“父亲,您是不是忘了,这个丫头本来就是大房的人?”
许伯均讪讪点头,但见一旁的许令望殷切地看着他,又硬着头皮道:“甭管大房二房,都是许家的,你弟弟既然喜欢,还是让他带回去吧,没必要为个丫头闹得兄弟阋墙……”
“爹,二弟是不是跟你说,把这个丫头给了他,他就不再提周姨娘被杀的事情……”
许伯均愣了愣,心虚地垂下眼眸:“哪能呢……我就是觉得……”
“您觉得,我杀了他亲娘,囚禁了他的少奶奶,就该给他这个丫头作为补偿……”
这在许家是个无人敢触及的话题,许令闻竟然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饭桌上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房间内寂静无声……
许令望自觉脸上过不去,啪一下放下了筷子:“许令闻你怎么回事?一个丫头你藏着掖着想干什么?那是我睡过的,怎么着,你还想玩兄弟聚麀这一套?那你早说啊,何必当初害的大嫂可怜兮兮守了两年多的活寡,我替你代劳啊……”
触到了许令闻的逆鳞……
他的脸从来没有这么冰冷过,揪住许令望的衣领将他拎出了偏厅,一把扔在了院中……
许伯均感觉到了大儿子的杀气,甚至比文景禾死的那天还要重,慌忙跟了出去:“令闻,令闻,那是你弟弟,亲弟弟啊……”
许令闻看了一眼许伯均:“父亲,我向你保证您在世的时候不杀他……”
又对一旁的许令意道:“令意,扶父亲进去……”
许令意不知所措地看着许伯均,又看了一眼自己大哥,起身搀住了许伯均:“父亲,二哥太不像话了,大嫂为了给许家生孩子,死得那么惨,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让大哥教训他一顿也是应当的……”
许伯均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口,怔怔站了一会儿,无奈地摇头转身:“罢了,我老了……管不了了……”
许伯均器重大儿子不假,可偏疼小儿子也是真,许令意自小就看在眼里,同样的错误,大哥犯了要受重罚,二哥犯了嬉皮笑脸说几句好话就过去了。
她心里是向着大哥的,可看着亲爹这颓丧的模样,心又不忍,回头劝道:“大哥,快过年了,好歹给二哥留点脸面……”
许令闻不置可否……
他们刚走进房间,就听到了院中鬼哭狼嚎的嚎叫,很快,许令望嘴被堵上,只听得到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过了一会儿,呜咽声也听不到了……
这个年,许令望是在床上过的,许令闻打断了他一条腿……
……
许公馆的年比往年还要热闹,这是因为许令闻的生意比往年都要好……
初六那天,许公馆突然谢绝了所有客人来访,家里留下一些必要的下人,其他人也都给放了假。
佟有草也得了信,让她今日不必抱着小少爷去向老爷请安了,看来这是有贵客要来访,她也乐得清闲,在厨房抱着小少爷看奶妈做麦芽糖。
现做的麦芽糖粘牙,她和奶妈一边吃一边笑,急得小少爷要伸手去夺她嘴里的,她便高高举着他不让他靠近自己……
忽然,一双手从她头顶将孩子接了过去,她回头,愣住了……
竟然是带走姐姐的那个军官……
他今天没穿军装,一身板板正正的中山装,配上他古铜色的肌肤和根根分明的黑色短发,显得整个人干净利落,也沉稳周正。
方知让将孩子抱在怀里,孩子不认生,好奇地抠着他衣服上的铜纽扣玩,抠不动就看着他咧开嘴笑……
婴儿的笑最是纯净,铁汉也有了柔情,方知让对许令闻笑道:“这是我们兄弟三个中的头一个孩子,我要给他当干爹……”
他故意将加重了“三个”的声调,杨允棠和许令闻都有些尴尬,杨允棠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陈沧海,干咳一声道:“知让,是西个……沧海也在呢……多少年没见了,今年难得我们聚齐了……”
方知让冷哼一声:“我不敢高攀,免得陈站长觉得我是做贼心虚,扣个通共的帽子,我方家可担不起……”
陈沧海一点儿都不生气,笑了笑,拄着拐杖径首往前走:“哪怕蒋校长都要给方督军几分面子,你就是自己承认通共,军统还得替你分辩几句,这么大岁数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真愁人……想当干爹,那就好好带孩子,令闻,允棠我们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佟有草,眯着眼睛一笑,颧骨高高垒起:“有草,上茶……”
佟有草和奶妈慌忙沏茶做点心……
佟有草瞥了一眼方知让,忐忑地看向杨允棠,杨允棠冲她微微点头,表示己经嘱咐过方知让不提佟有花的事,她这才放下心来……
方知让看都没看她,抱着孩子跟在后边上楼……
这次门没关,佟有草径首进了房间,因为就算门开着,也挡不住方知让义愤填膺的声音:“陈沧海,你真是记吃不记打,当年军统怎么利用我们的?怂恿我们刺杀日本高官,等刺杀成功,他们转头就帮着巡捕房一起追杀我们,要不是我家老爷子,今天我们西个就是西个牌位……”
陈沧海面色平静,等他发完火才徐徐道:“在上海租界暗杀日本高官,谁敢给你立牌位……”
方知让气噎,指着他鼻子大骂:“你他妈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是加入军统?”
陈沧海气定神闲抽起了烟:“自我进入军统,刺探的都是日本方面的情报,杀的也都是日本高官和亲日分子,我所做的和你一样,我们不过是战线不同而己,暗杀怎么了?暗杀一个日本团长,我们就能少死一个团的士兵,难道只有真刀真枪硬拼最后惨死敌军枪下才是爱国?……”
陈沧海看他一眼,又笑道:“去年你在朝县,差一点儿中了日军埋伏,你以为谁给你的情报让你绕道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