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几颗疏星点缀在天鹅绒般的幕布上,洒下清冷的光辉。
青云宗内门,林凡的洞府外,一道身影负手而立,时而踱步,时而驻足望向那紧闭的石门,正是内门长老,陈玄。
陈长老的心情颇为复杂,像是一团乱麻。
明日,便是云梦古泽秘境开启之日。
宗门内但凡有些潜力的弟子,无不摩拳擦掌,准备在秘境中大展拳手,寻觅机缘。
林凡这小子,名额是自己力排众议给他争取来的。
原因无他,这小子身上透着一股邪门…不,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悟性”。
寻常弟子苦求不得的机缘,他打个盹就能碰上。
别人参悟不透的功法,他睡一觉就能领悟精髓。
甚至…陈长老想起最近内门流传的那些关于张浩的笑谈。
那个曾经的卷王代表,竟被林凡逼得…或者说“启发”得,开始模仿起了“摸鱼”?
简首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也从侧面印证了林凡的“道”之诡异,之高深!
陈长老期待着,林凡能在云梦古泽这等上古秘境中,再次展现他那惊世骇俗的“悟性”,或许能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收获。
可期待之余,浓浓的忧虑又涌上心头。
云梦古泽,危机西伏,上古异种、天然险地、人心叵测…
林凡这小子,修为是蹿升得快,可实战经验几乎为零!
而且他那性子…太随性了!
随性得近乎懒散!
这种性子,在宗门内有长老护着,或许是“大智若愚”,可进了秘境,那就是致命的破绽!
万一遇到危险,他那“随缘”的态度,怕不是首接把小命“随”没了?
陈长老越想越不放心,这才深夜到访,准备再好好叮嘱一番。
他腹稿都打好了。
要从“道心”讲起,强调戒骄戒躁,稳中求进。
要分析秘境的“危机”,列举可能遇到的风险,提醒他不可大意。
更要点明“机缘”与风险并存,鼓励他积极争取,但也要量力而行…
一番语重心长、蕴含大道至理的深刻谈话,定能让这小子收起几分懒散,多几分警惕!
陈长老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觉得准备充分,这才抬步向洞府门口走去。
然而,刚走近几步,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
眼睛,也微微瞪大,瞳孔里映照着前方石桌旁的景象,充满了难以置信。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
洞府门口不远处的石桌旁,林凡正悠然自得地坐着。
他并未如陈长老想象中那般,在进行最后的打坐调息,或者检查行装法器。
他在…喝茶?
是的,他在喝茶。
姿态闲适,仿佛不是在秘境开启的前夜,而是在某个悠闲的午后。
茶香袅袅,逸散在清冷的夜风中。
这也就罢了。
真正让陈长老失态的,是林凡手中那个杯子,以及杯子下垫着的东西。
那杯子通体幽黑,材质非金非玉,却在月华下泛着点点碎钻般的星芒!
仿佛握着一片浓缩的夜空,星辰在其中流转!
那是……
陈长老的心脏骤然一缩,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名字浮上心头。
星辰铁?!
传说中,只在域外星核中才能寻到一丝半缕,坚硬无比,自带星辰之力,炼制本命法宝都嫌奢侈的至宝——星辰铁?!
他竟然…用星辰铁打造成了一个……茶杯?!
用来喝茶?!
陈长老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暴殄天物!这是赤裸裸的暴殄天物啊!
就算是宗主,也未必舍得用这么大一块星辰铁来炼器,这小子…
等等!
还有那杯子下面垫着的东西!
陈长老的目光艰难地从星辰铁杯上移开,落到那杯底之物上。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看起来灰扑扑、毫不起眼,遍布着古朴玄奥纹路的……龟甲状物体?!
龟甲边缘似乎还沾着些未清理干净的泥土,就那么随意地放在石桌上。
它的作用是……垫杯底?!
防止那个星辰铁杯子……烫坏石桌?!
陈长老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砸中,眼前阵阵发黑。
玄武甲!
那绝对是玄武甲的残片!
前些日子坊市中传得沸沸扬扬,钱坤那炼器狂魔花费巨大代价都没能寻到的玄武甲残片!
据传被一个内门弟子用五块下品灵石买走了!
当时他还感慨是哪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
原来…原来就是林凡这小子?!
买回来…就为了…当杯垫?!
防止一个用星辰铁做的杯子,烫坏一张普通的石桌?!
“噗——”
陈长老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那番关于“道心”、“危机”、“机缘”的深刻谈话,此刻就像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跟眼前这“星辰铁杯泡茶,玄武甲片垫桌”的场面比起来,自己想说的那些,简首苍白无力,幼稚可笑!
还担心他随性?还担心他没经验?还担心他遇到危险?
看看人家这境界!
视星辰铁如瓦砾!
视玄武甲如尘土!
临大战前夜,心如止水,闲适品茗!
这哪里是随性?
这分明是勘破了外物,明悟了本心,达到了传说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至高心境啊!
自己那点担忧,简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凡似乎察觉到了动静,抬起头,看到是陈长老,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在问“长老您怎么来了”。
他举了举手中的星辰铁杯,语气随意地问:
“陈长老?这么晚了,有事吗?”
“要不要…来一杯?”
陈长老看着那闪烁星光的杯子,又瞥了一眼杯子底下那块沾着泥土的玄武甲残片,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
他喉咙发干,原本准备好的千言万语,此刻全都堵在了嗓子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月光静静流淌,茶香依旧。
只有陈长老的心中,正掀起惊涛骇浪。
良久。
久到林凡都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
陈长老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开口:
“林凡。”
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和…敬畏?
林凡应了一声:“嗯?”
陈长老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看着林凡那双清澈(在他看来是深邃如古潭)的眼睛,最终,放弃了所有预设的说辞。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于“领悟”的语气,缓缓说道:
“明日,入秘境。”
“万事……小心。”
顿了顿,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补充了最后一句,也是他此刻唯一觉得配得上林凡境界的话:
“一切……顺其自然吧。”
说完这句,陈长老感觉自己仿佛也得到了一种升华。
对!顺其自然!
这不正是林凡所展现出的“道”的精髓吗?!
自己还想强行灌输什么“危机意识”,简首是画蛇添足!
林凡眨眨眼,虽然不太明白长老为何突然变得如此“高深莫测”,但还是点了点头。
“哦,好的,长老。”
“我会顺其自然的。”
他心想,这不正合我意嘛,本来就打算进去找个地方苟着摸鱼,“顺其自然”地混到秘境结束。
陈长老得到了林凡(在他看来是蕴含深意)的回答,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
他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林凡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包含了震惊、赞叹、敬畏,以及一丝…“原来如此”的释然。
然后,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迈步离去。
背影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的道心会承受不住。
一边走,陈长老的心中一边疯狂呐喊:
“妖孽!真正的妖孽啊!”
“临大战前夜,竟能如此闲适,以星辰铁为杯,玄武甲为垫,品茗悟道!”
“视天地奇珍如无物,心境澄澈,不染尘埃!”
“此等心境,己臻化境!近乎于道!”
“‘顺其自然’!我先前竟还想教导他?可笑!可笑至极!”
“他那句‘顺其自然’,分明是在点醒我!是在告诉我,他的道,便是如此!”
“无需担忧!无需焦虑!只需顺应天心,自然能趋吉避凶,获得大机缘!”
这一刻,陈长老对林凡的信心(或者说误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甚至觉得,有林凡在,这次云梦古泽之行,青云宗或许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巨大收获!
至于林凡的安危?
开玩笑!
拥有如此心境和“道”的人,岂是区区秘境能够威胁的?
陈长老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要御风而行,他要赶紧回去,消化一下今夜这巨大的冲击。
他心中甚至冒出一个念头:
“幸好…幸好这一幕只有我看到了。”
“若是被内门其他弟子,尤其是那些自诩天才、或者像张浩那般苦修而不得其法的弟子看到……”
“恐怕他们连嫉妒和酸涩的情绪都生不出来了。”
“剩下的,只会有无尽的绝望和道心崩塌吧……”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能大到这种地步呢?”
陈长老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只留下洞府门口,依旧不明所以,继续悠闲品茗(用星辰铁杯)的林凡,以及那块默默承受着星辰铁杯重量的玄武甲杯垫。
夜,还很长。
林凡打了个哈欠,觉得茶水有点凉了。
明天进秘境,得找个好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才行。
顺其自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