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漏将尽时,我跌进了永庆十五年的梅雨季。
将军府东厢房的菱花镜前,及笄礼的襦裙还搭在檀木架上,袖口未绣完的缠枝莲泛着潮湿的霉味。我攥紧累丝金凤簪,簪尖的日晷针正指向卯时三刻——那是前世萧景明翻墙来送及笄图的时辰。
瘸腿雀儿停在窗棂上,新生的青铜翎羽沾着雨水,在青砖地映出扭曲的星图。我抚过妆奁里那盒未启的胭脂,指尖却触到张泛黄的纸笺——
"阿岚妆安,戌时西角门,赠尔破阵图。"
字迹清峻如松,是萧景明少年时的笔迹。纸背洇着抹淡青,正是他作画时惯用的石青颜料。记忆突然翻涌:前世及笄宴前夜,我因这封莫名出现的信笺疑心是敌国细作,却在西角门等到夜露湿透罗袜,最终恼得将信纸掷入莲池。
铜漏滴答声里,我瞥见镜中自己眼尾的朱砂痣正在渗血。血珠滚落处,虚空裂开道缝隙——二十二岁的萧景明枯骨般的身影正在漠北祭坛焚烧婚书,他脊椎处的青铜眼突然转动,与镜中我的视线相撞。
"别去西角门..."
沙哑的警告穿透时空,却被骤起的惊雷截断。
瘸腿雀儿突然炸开翎羽,青铜色的流光裹着我撞向回廊。雨丝在触及翎羽的刹那凝固成冰针,每一根都映着承明三年的画面:少年萧景明跪在神药谷暴雨中,怀中护着只受伤的金翅雀,他脊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正渗出淡青色的血——那是试药失败的印记。
"姑娘小心!"
熟悉的沉香气息扑面而来。我撞进个温热的怀抱,少年襟前沾着的石青与朱砂斑驳交错。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尚不知沧桑为何物的萧景明,手中握着卷未干的《青鸾振翅图》。
"及笄礼的贺图,可还入眼?"他指尖拂过画中青鸾的眼,那里嵌着片金翅雀翎羽,"我找遍十二座药山才寻到的..."
话音戛然而止。我的血珠正巧滴在青鸾眼瞳处,翎羽突然泛起青光,画中鸟竟振翅而出,在雨中盘旋三圈后,俯冲进他心口。
少年突然踉跄扶柱,衣襟散乱处,我望见他锁骨下初现的凤凰纹——与漠北祭坛上枯骨的伤痕如出一辙。
"萧景明!"我扯开他衣领,指尖触到滚烫的肌肤,"这纹路何时有的?"
檐下雨帘突然倒卷。十八岁的冰棺少女自虚空浮现,她腕间雪青丝绦缠住少年脖颈:"阿姐,此刻诛杀,可断三十年后的祭坛劫!"
瘸腿雀儿凄厉长鸣,青铜翎羽扫落少女的面纱——那底下竟是我及笄后的面容,只是眼角朱砂痣己成漆黑。
"你舍得吗?"
冰棺少女的笑声混着雨声,"他可是为你试药,才成了活蛊鼎。"
少年突然握住我执簪的手。他掌心滚烫,淡青色的血顺着簪纹蔓延:"阿岚,戌时的西角门..."
话音未落,将军府突然地动山摇。我怀中青铜星子发烫,映出太湖底的场景:二十二岁的萧景明正将银针刺入自己心脏,而血泊里浮着张残破的信笺——正是我手中这封"戌时西角门"的邀约!
"当年你失约后,他在莲池边捡回信笺。"冰棺少女的指尖凝出冰刃,"从此在每幅画里藏半片雀翎,等着拼成穿越时空的钥匙。"
雨幕中突然传来金翅雀清啼。少年呕出口淡青色的血,在雨中绘出漠北祭坛的星图:"原来...我注定要成为你的..."
我猛然封住他的唇。血腥气在齿间漫开时,前世的记忆如毒藤疯长:昆仑墟终战那夜,枯骨萧景明用最后一丝气力说的不是"时辰到了",而是...
"阿岚,戌时的莲开了。"
冰棺少女的冰刃在此刻刺到。我旋身将少年护在怀中,累丝金凤簪迎刃而上,簪头的日晷针突然暴长三寸——
"咔嚓!"
时空如琉璃碎裂。怀中的少年突然化作青铜沙漏,砂砾流淌处,浮现出三十年后漠北祭坛的真相:萧景明枯骨掌心的婚书碎片上,斑驳的不仅是血,还有经年累月的泪痕。
"青鸾,该醒了。"
沙漏中传来母亲叹息。
我攥紧那封潮湿的信笺,在时空乱流中望见无数个"如果":
如果戌时赴约,少年不会冒雨苦等染上寒毒;
如果收下那幅画,他不必走遍险峰寻雀翎;
如果早知每片翎羽都是次剜心之痛...
瘸腿雀儿突然俯冲啄破我腕脉。血瀑中,少年萧景明残留的沉香气息凝成红线,缠上我新生的逆鳞。当青铜星子彻底融化时,我听见三十年后漠北的风沙里,枯骨的呢喃穿透时空:
"及笄那日的胭脂,我掺了九十九味药..."
"想让你...永远明媚如春..."
冰棺少女的狂笑戛然而止。她漆黑如墨的朱砂痣突然崩裂,涌出的金蚕蛊正被青铜翎羽焚烧。我抱紧怀中逐渐透明的少年,在他彻底消散前,将累丝金凤簪插入他心口的凤凰纹——
"这次,换我等你三十年。"
雨停了。妆奁里的胭脂盒突然炸开,九十九味药香凝成少年虚影。他指尖朱砂未干,在菱花镜上画出新的星轨:
"戌时三刻,西角门的莲...开了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