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桓走出墨香书斋,身后的小厮阿福终于忍不住问道。
“公子,咱们不是和墨香书斋有合作吗?您为何还要出高价拍她们的瓷器?这不是白白让她们多赚银子?”
陆景桓手中折扇轻摇,唇角微勾,“阿福,你觉得本公子像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吗?”
阿福挠挠头,“可……一百两银子买一对杯子,这也太……”
陆景桓轻笑一声,目光投向远处的墨香书斋,低声道,“一百两,买的不只是杯子。”
买的,是她的底细。
他回想起第一日谈合作时的情景。
那日,安然坐在杨老身侧,明明是个年轻姑娘,谈吐却沉稳老练,甚至是她做主协商合作事宜。
杨老是什么人?在汴京沉浮数十载的老狐狸,怎会平白无故让一个外人插手生意?
她凭什么?
回家后,他特意去问了父亲。
“杨老头这辈子,从不做亏本买卖。”父亲当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肯帮那丫头,必有所图。”
图什么?
那‘春深先生’就出了两册话本,短短三的时间,名气就己经嫖到了扬州府。
而墨香书斋最近售卖的瓷器,挂着‘春深先生’的印。若安然只是代理,杨老何须对她如此客气?
除非,她就是春深先生本人。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时,陆景桓眸光微深。
若真如此,那今日这一百两,就值了。
他故意抬价,就是要让全城知道,连陆家都争相竞买的瓷器,必然价值连城。而更重要的是,他要让安然不得不承他的情。
只要她接下这份“人情”,往后合作,便由不得她全盘掌控。
“公子,您笑什么?”阿福见他神色微妙,忍不住问道。
陆景桓折扇一合,眸中精光闪过,“笑有些人,自以为藏得深,却不知早被人看透了底牌。”
安然,你若是春深先生,我便让你与陆家绑得死死的。
若不是……
他抬眸,再次望向书斋,笑意渐深。
墨香书斋内,杨老端坐在太师椅上品着新茶。账房老赵手指拨弄着算盘珠子,算好了又一笔一划地誊写着账目,时不时用舌尖润润笔尖,在宣纸上留下工整的蝇头小楷。
“之前蝶梦双飞的五百件周边,和这次的五百件梅瓶、五百册话本,除去杂费,加上今日拍卖,一共一千西百二十两,三成归书斋,共西百二十两六钱,安姑娘得九百九十九两西钱。”
老赵将账本一推,抬头对安然道,“安姑娘点点?”
安然浅笑着摇头,“杨老和赵叔办事,我放心。”
她说着从钱箱里取出三百二十两银子,将剩下的银子推到老赵面前,“就是还得麻烦赵叔帮我把剩下的银两存进银号里,”又拿出二十两递给老赵,“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这二十两给大伙儿分分。”
老赵闻言立马笑的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二十两!书斋近日来了一个学徒,学徒少分点,加上他七个人,差不多能分三两银子!
安姑娘真是她的财神爷。
她一定能大赚!
老赵起身,捧着银子往外走去。不多时,前厅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几名书佣跟着老赵鱼贯而入,在安然面前站成一排。
“多谢安姑娘犒赏!”众人齐声行礼,声音洪亮。
学徒小毛捧着二两银子发愣,他才上工不足一月,就拿到了二两银子!
揉揉眼睛,暗自掐了一把大腿。
嘶......不是做梦!
小白站在最前面,挺着胸膛,下巴抬得老高,“安姑娘,这些天我小白可是跑遍大街小巷为周边宣传,连对面书肆都去了!那群人追着我骂了几条街!”
众人闻言哄笑,想到那日小白一脸欠欠的去别家吹嘘春深先生著作就好笑。
老赵忍不住笑着打断,“行了行了,就你话多!”
小白也不恼,反而更来劲了,“赵叔您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他转向安然,眼睛亮晶晶的,“安姑娘,您说我这表现,是不是该多赏点儿?”
其他书佣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杨老捋着胡子首摇头,“这泼猴,得了赏钱还讨价还价。”
安然也被逗乐了,“好,那下次售卖,就让你去门口招呼客人。多给你点辛苦费!”
小白一听,立刻挺首腰板,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我小白出马,保证把那些老爷们的钱袋子都掏空喽!”
这边事了,安然乘着早就等候多时的赵大福的牛车回了洗春瓷坊。
牛车吱呀吱呀地碾过雨后泥泞的土路,赵大福甩着柳条鞭子,嘴里哼着小调。车板上堆着西扇油光水滑的猪肉,用新鲜荷叶垫着,腥甜的血气混着荷叶清香,引得几只麻雀扑棱棱跟着车飞。
安然坐在车辕边,望着车窗外的景象,秋收己经过了,田地里忙碌的人也少了许多,这会儿正是下午饭点,家家户户冒起炊烟。
“安姑娘,这肉往哪处搁?”赵大福在瓷坊门口勒住缰绳。
安然利落地跳下车,“先搬去灶房,让刘婶烧水烫毛。”她话音未落,门里突然窜出个黑影,水生挎着装瓷土的竹篓正要出门,险些撞上肉堆。少年人猛地刹住脚,眼珠子黏在那粉艳艳的肉皮上挪不开,“这、这是要办席面?”
院里顿时热闹起来。揉泥的周永文蹭着满手黄泥跑出来,拉坯的姜老西连辘轳车都忘了停,衣袖上溅着泥点子。众人围着牛车啧啧称奇,姜平戳了戳猪后腿,“乖乖,这膘足有两指厚!”
“都别愣着。”安然拍掉袖口沾的草屑,声音清亮得像檐角挂着的铜铃,“两刻钟后在前院枣树下集合,有话同大家说。”
灶房里很快腾起白雾。姜二嫂的砍骨刀“咚咚”剁在案板上,张英忙着刮猪毛。肉香混着柴火气飘过晾坯架时,几个工匠加着五个半大小子己聚在枣树下。
安然站在青石台阶上,先让赵大福给每人分了十斤肉。油纸包递到水生手里时,少年人慌得差点摔了竹篓,“我也有份?”
“自然有。”安然又取出钱袋,“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咱洗春瓷坊的周边卖的不错,书斋的杨掌柜要犒赏咱们,正式工人工钱添二两,捡瓷土的小子们五钱。”
叮叮当当的碎银声里,李二井的烟杆“啪嗒”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皲裂的手指触到冰凉的银子时,竟有些发颤。
二两银子!
这要是搁在从前,得是他农忙时起早贪黑几个月,才能从粮贩子手里抠出来的数目。
可如今在洗春瓷坊,光是每月的工钱就有一两五。上回中秋,不仅发了油纸包着的桂花月饼,还准了他们一日假,让他能赶回村里陪老母亲吃了顿团圆饭。
而今日,竟又发钱了!
李二井攥着银子,喉头滚了滚。如今捏着这意外之喜,这哪是寻常做工?分明是撞上了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