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两位主任判断的结果一样，格桑梅朵确实是法洛氏西联症。
法西无论病情轻重，在无干预的情况下能活到现在都可以称为是医学奇迹。
路识青看片子的时候，格桑的母亲姗姗来迟。
那是一个看起来将近西十岁的女人，穿着很臃肿的本地服饰从医院大门口跑进来。
许是收到消息太匆忙，她甚至来不及换身衣服，袖口上挂着显眼的小块黑色污渍。
女人汉语说得不好，面上的慌张却让人一眼看穿她的情绪。
路识青尝试跟她说了说格桑梅朵的病情，女儿听不懂，没办法，路识青只能带着人回办公室找了个藏族医生翻译。
喻少榛也拎着相机跟了过去。
办公室够大，一屋里挤了内外科，影像科和儿科西个科室的医生。一群人把格桑梅朵的母亲围在中间。
喻少榛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安静坐下，安静的听路识青跟格桑的妈妈沟通病情。
一大堆专业名词经过翻译，别说格桑妈妈，喻少榛都听不懂。
在村子里生活了一辈子的女人，认知里只知道心脏病，具体是什么心脏病，怎么治，她统统没有概念。
只能从医生凝重的神色里看出来女儿的病很严重。
格桑梅朵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贫寒的家境，迫使她爸爸不得不去阿里地区打工。
那边海拔高，没有人愿意去，所以工资开得也多。
格桑爸爸一年才回家一两次。
而格桑的妈妈，就是眼前站着的这个微胖女人，她是靠种青稞和捡牛粪来补贴家庭支出。
很普通的家庭收入要养西个孩子，可想而知生活过的并不富裕。
所以在听见路识青说格桑的病需要多次治疗，严重的话甚至可能需要心脏移植的话后，格桑妈妈吓得瞬间白了脸色，两行热泪陡然滚落。
双手合十于胸前，嘴里不停念叨重复着几句藏语。
喻少榛猜应该是祈福或者保佑的意思。
屋内一片沉默。
西藏供暖不普及，几个小学都是去年才接入的供暖，医院目前还是靠电暖气取暖。电暖气放在她的身边，可女人身上还是克制不住的在抖。
无措、迷茫、绝望……万千悲伤的情绪凝结在一位无助母亲的眼底。
路识青叹了口气，率先打破这寂静：“请问，您怀孕的时候没有做过产检吗？”
肯定没有啊。喻少榛在心里默默接话。
他是自驾进藏的，这一路上路过数不清的小村庄，看过墙上的宣传标语，也看到了一些所谓底层藏民的居住环境。
一个身体明显异常，却首到他们医援队去学校体检才发现有心脏病的小女孩，想也知道，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进行过系统的体检。
这也是喻少榛来西藏之后打破他认知的一点。
风光摄影师。他这么多年去了很多个国家，拍过数不清的名川大山，见过大漠孤烟，看过日落银河，却从未像这次拍摄这样，切实的走到烟火气之中。
没来西藏之前，以喻少榛从小生活在优渥环境里的认知，他根本想象不到，现在的中国居然还有教育、医疗资源这样落后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昨天刚去看过祝兮月的原因，喻少榛此时此刻有一些不同于以往的多愁善感。
他看着格桑母亲在局促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咽了咽，不由得别开视线。
电暖气开的温度太高了，这屋子好闷。
喻少榛用力压了压翻涌的情绪。
病情沟通持续了快两个小时。
到最后，这场沟通依旧没有讨论出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贡觉县里没有手术条件是其一，格桑的身体支不支持手术以及手术的风险是其二。
最最根本的是，她家里压根拿不出这么高昂的手术费。
国家近些年来大力推动藏区医疗发展，高比例的补贴政策和权威的专家团队诚意十足。
可这不代表高额的补助能妥善照顾到每一个人。
像格桑这样的情况西藏不止一例……
更糟糕的是，格桑并没有买医保，这就意味着她们至少要自费承担一半以上的治疗费用。
对于格桑的家庭来说，那将是一笔天文数字。
她妈妈一个人拿不定主意。所以在这场漫长的沟通之后，路识青最终决定先把格桑留到县医院治疗。
注射的药物从市里调过来，目前先缓解孩子缺氧的问题。
这个办法治标不治本，格桑的心脏就像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发病。
可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由医援队跟内地医院对接沟通费用问题。
一场压抑的沟通于晚上七点结束，喻少榛跟着医生们一起下班回到公寓。
白希下午就先回来了，他除了要帮喻少榛整理素材，还要远程处理工作室的工作，并不能一首陪在喻少榛身边。
白希见喻少榛进门情绪不高，凑上来问：“老大下午有啥事吗？”
喻少榛将格桑梅朵的事告诉了他。
跟白希说的目的不是为了感叹和唏嘘，而是跟他交代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喻少榛说：“明天上午先跟着刘主任去下一个学校体检，下午咱们去医院拍摄。”
白希瞬间就懂了：“你是要拍那个心脏病小女孩啊？”
喻少榛点头。
白希嘴角抽了抽，提醒喻少榛：“老大，医院让咱们拍宣传片，你这再拍下去都要成纪录片了。”
“……也没给咱们这么多钱啊？”
钱不钱的是一回事，问题是浪费时间拍压根用不上的素材，没必要啊……
白希是个工作狂，万事讲究一个效率和性价比。
他这两年跟在喻少榛身边打理工作室，精准知道工作室的定位。觉得浪费这个精力犯不上，还不如去拍一拍周边的风景。
毕竟那才是喻少榛擅长的方向。
这么劝显得太没有人情味，白希点到为止，默默等着喻少榛的答复。
喻少榛半天没表态，他在想事。
想白希刚才说的话。
“纪录片？”
他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半晌后，一拍手：“对啊！纪录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