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早吵翻了天。
那帮红顶子们暗地里较着劲,有御史梗着脖子喊要砍了徐家满门,给天下人立规矩。
也有老臣摇头说靠几句酸诗定谋反,传出去读书人的脊梁骨都得凉透。
可万岁爷正在气头上,满殿的朝服大员们个个缩着脖子,谁也不敢把心里话往外掏。
龙椅上那位爷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死死攥着那份奏折,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标满了《一柱楼诗》里的“反骨”,指节捏得泛了青。
在乾隆爷眼里,这些穷酸秀才竟敢在字缝里藏刀子,分明是打他爱新觉罗家的脸面。
今儿要不把这事碾瓷实了,往后龙椅还怎么镇得住这万里河山?
随着案情推进,牵连范围如同滚雪球般扩张。
徐氏族人被押入诏狱的同时,那些曾经经手过诗集的文墨商贾与刻字工人也遭株连。
这些靠笔墨手艺糊口的市井小民,只因经手过几本诗集,转眼便堕入生死绝境。
印书坊的铺面被官府贴了封条,半辈子经营的血汗产业在火把中化作青烟。
刻字匠在刑房里被铁尺抽得皮开肉绽,蜷缩在牢房草堆里还在恍惚,不过刻了几个字模,怎就招来灭顶之灾?
在这场腥风血雨中,最煎熬的当属文坛泰斗沈德潜。
沈德潜当年给徐氏写的生平小传,如今成了勒在他脖颈上的催命索。
这位八旬高龄的翰林院掌院,此刻瘫卧在锦缎被褥间,枯瘦的手掌攥着那篇要命的传记,每声咳嗽都带出血沫。
听着府门外官靴踏石的声响,老宗师浑浊的眼里泛着泪光!
半生清誉毁于三百字短文,恨不能把砚台里的墨汁都舔干净,最终却只能对着雕花房梁仰天长叹。
灵珠在天空中嗡嗡震颤着示警,珠光里浮出史册原本∶《东华录》∶“徐述夔案:其诗有‘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句,借‘朝夕’之‘朝’作‘朝代’之‘朝’,且不言‘到清都’而言‘去清都’,显有欲兴明朝、去清朝之意。徐述夔戮尸,其孙徐食田等坐斩,诗集销毁。”
猴王扫过灵珠显现的文字,当即拍板要插手这场祸事。
只见他掐诀化作翰林院学士,遁入乾隆皇帝的梦境。
化身文臣的孙悟空抱拳施礼,指尖重重戳在诗稿某行:“圣上且看这句‘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不过是书生即兴抒怀,瞅见风掀书页,便拿清风比作莽撞人,嗔它不通文墨罢了。”
说着袍袖鼓风翻卷,半空中顿时浮现数十篇前朝诗稿,字字珠玑悬在流光里,摆明了要给这话撑场子,“自古文人借景说心事,这般写法早被用烂了。”
他指尖重重叩在“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的墨迹上。
目光灼灼首视御座:“圣上明鉴,这‘朝’字乃是破晓晨光之意。诗人分明在说待明日鸡鸣时分,便要挣开这现境枷锁,首上九霄踏碎凌霄!”
为佐证此言,他袍袖翻飞间历数千年文脉,那些跌宕起伏的人生轨迹在御书房梁柱间流转。
屈子佩兰、太白醉剑、东坡竹杖,每个典故落地都震得鎏金香炉青烟摇曳。
说到“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这句时,悟空声调陡然一沉:“圣上明鉴,这‘壶儿’就是普通酒壶,硬要掰扯成‘胡儿’也太离谱。诗里写的明明白白,就是朋友聚会喝酒的场面,暂且放下酒壶跟敬重的人唠唠嗑,哪里扯得上什么造反的心思?”
乾隆听着这番奏对,面色忽明忽暗,暗忖其中确有几分道理。
可龙案上的奏章还压着三司会审的密折,那些“清风不识字”的诗句在眼前挥之不去。
忽见那猴头话锋如刀:“万岁爷明鉴,如今衙门里抓个‘明’字就要办成铁案,多少读书人吓得提笔手抖。江南道去年秋闱,三成考生交的白卷!”
这话像记重锤砸在丹墀上。
天子眯眼打量着阶下身影,蟒袍下的手捏紧了翡翠念珠:“依卿之见,朕该纵容那些包藏祸心的狂徒?”
每个字都带着养心殿地龙烘出来的威压。
孙悟空顶着帝王威仪上前半步:“主子爷的刀该砍在乱臣贼子脖颈上,岂能因几首酸诗寒了天下士子的心?请领粘杆处彻查,该杀的杀该放的放,既正了朝纲,又给百姓个交代。”
殿内龙涎香燃尽三刻,御座上才传来声叹息:“且容朕思量。”
话音未落,蟠龙柱上的鎏金烛台突然爆了个灯花。
乾隆再抬眼时,哪还有紫禁城的雕梁画栋?
大圣己从乾隆梦境退出。
梦境里只剩五指山巅的月光冷冷照着石案。
孙悟空元神归位时,指节攥得咯咯作响。
紫禁城琉璃瓦映着残月寒光,他分明看见乾隆梦里那些未散尽的文字血痕。
这泼天文字狱若不斩断,怕是要把九州文脉都碾成齑粉。
地府孽镜台的幽光在悟空火眼金睛里一闪而过。
他猛拍石案震得花果山群猴惊起!
当年照妖镇邪的先天灵宝,不正能照出百年后的因果报应?
筋斗云撕开黄泉路时,十殿阎罗的判官笔齐齐折断,地藏菩萨的莲台竟渗出冷汗。
待大圣攥着镜台碎片重返阳世,紫禁城铜漏才滴下三更天的第一滴水。
养心殿蟠龙柱投下重重暗影,悟空指尖悬着那寸幽蓝镜片冷笑。
当朝天子明早朱批“诛九族”的御笔落下时,镜中自会显出后世图书馆焚毁的冲天火光!
那火舌卷走的何止万卷典籍,分明是大清龙椅上最后一块明黄绸缎。
晨光刺透雕花窗格,在养心殿金砖上烙下细密光斑。
乾隆如常执起朱笔批折,笔锋悬停刹那,殿梁忽有冷光闪动。
抬眼望去,竟见半面古镜残片虚悬半空,镜面翻涌着诡谲雾气。
帝王靴底碾过金砖上前三步,瞳孔猛然收缩。
破碎镜面里,百年后的文脉竟被连根斩断!
诗书典籍在荒废书院里霉烂成泥,他亲自督造的《西库全书》残卷在暴雨中碎成粉末。
最刺目的是文澜阁场景:红毛洋兵如狼似虎撞开大门,镶金典籍被马蹄践踏成碎片,青铜鼎器在哄抢中裂作八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