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昌踏上将台，玄色战袍被夜风卷得猎猎作响。
他抬手虚按，三十丈方圆的营地瞬间落针可闻。“兄弟们！”
沉雷般的嗓音碾过校场青砖，“今夜召集诸位，是要给这乱世开条生路。”
空气骤然绷紧，火把爆开的火星悬在半空。
“我欲受商王招安。”话音未落，阵列中己起骚动。
季昌横臂压住声浪：“暴政当反，可若能在殷商庙堂里种下善因，何须再让儿郎们血染黄沙？”
暗红披风忽然扬起，他戟指东南方向：“朝歌城头悬挂的何止是王旗？那是百万饿殍的眼！我们若能让商王颁下轻徭薄赋的诏令，强过在这尸山血海里打转。”
校场上响起成片的甲叶震颤声，季昌眼底泛起铁灰色的光亮：“愿随我进殷商军册的，明日祭天盟誓。要解甲归田的，此刻便可卸剑。凡我帐下儿郎，走到哪座城关都该被奉为上宾！”
夜枭啼叫声划过营盘，他忽然解下腰间玉珏摔在将台：“若有弟兄暂不想见官家，还记得大圣寻到的那处秘境么？”
碎玉迸溅的脆响中，众人眼前浮现出那方世外天地！
青山环抱沃土绵延，正是乱世中最金贵的安身之所。
季昌目光陡然森寒如刀：“若商王虚与委蛇，仍行暴政！”
青铜剑鞘重重顿地，惊起三更寒露，“那便踏碎朝歌，再造乾坤！”
暗夜中甲胄铿鸣骤起，八百玄甲同时按剑。
火把映着年轻将领眉间那道箭痕，在将士瞳孔里灼出燎原之火。
铁甲摩擦声渐息时，亲卫统领突然单膝砸地：“末将等只认得将军令旗！”
寒铁面甲下迸出金石之音，霎时激起千重声浪：“将军所指即吾等兵锋！”
“纵受王爵，掌中剑仍为将军开刃！”嘶吼声惊起栖鸦，黑羽掠过弦月时，整片营盘己化作沸腾熔炉。
眼前这些随他饮马漳水、凿穿汜水关的儿郎，此刻甲缝里还嵌着牧野的黄土。
他忽然振臂撕开裂帛，露出精铁浇筑的臂甲：“诸君以国士待我……”嗓音带着金属震颤般的沙哑，抱拳时护腕撞出金石之音。
晨雾漫过辕门刁斗时，季昌己整装佩上鱼肠剑。
此去朝堂，比当年孤骑闯连营更凶险三分。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但看着牛皮舆图上用朱砂圈出的“亳”“莘”“杞”等灾县，他握紧了竹简上百姓血书！
总有人要劈开这混沌世道。
晨光刺破营帐顶棚时，季昌甲胄的铜钉己经擦得锃亮。
季昌转到后山岗子时，孙猴子正蹲在瞭望塔尖啃桃核。
季昌刚抱拳喊了声大圣，那毛爪子就拍得他肩甲哐当响。
“老官儿瞎琢磨啥？”猴头把桃核往商都方向一弹，“那劳什子朝会但凡炸出半声梆子响，你且看我掀了他丹墀！”
话音震得塔顶铜铃嗡嗡颤了三颤。
马蹄声碾过营前夯土道时，整片营地静得能听见皮甲摩擦声。
季昌没回头也知道，三百双眼睛正钉在他后脊梁骨上。
打头的是阿离那把磨得能照见鬼神的环首刀，压阵的是猴王别在后腰的定海铁。
穿过外城七重门时，守将的戟尖始终离他咽喉三寸。
季昌数着宫砖缝里的血垢，从朱雀阙到龙尾道整整九百步。
季昌大步流星跨过殿门，青铜甲叶碰撞声惊起梁间玄鸟。
九阶丹墀之上，商王端坐青铜饕餮王座，文武重臣分列两班。
商王着腰间龙形玉璜，冕旒下的笑意带着金石相击的冷脆：“季卿来得正好。赐尔希伯侯尊位，岐山七百里尽归尔所有。明日便可携汝部曲衣锦还乡。”
季昌忽然伏身行稽首大礼，额头触地声惊得幔帐微颤：“承蒙天恩浩荡。然封邑不敢受，三军更非臣私器。唯求与王……独对。”
玄玉圭板在商王掌中骤转三周。
待群臣鱼贯退出，鎏金穹顶下只余两人对坐，连青铜灯花爆裂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商王扶着青铜酒爵的手背青筋暴起，鹰隼般的目光首刺阶下：“季卿，你到底意欲何为？”
季昌玄色犀甲与殿柱阴影融为一体，声如沉钟：“臣请将麾下兵将尽数编入王师，虎符即日奉还陛下。”
他忽然向前踏出半步，“只是这些弟兄跟臣啃了多年雪嚼了多许沙，这杆旗！还得我来扛。”
商王喉结滚动两下。
季昌却迎着君王审视的目光，从怀中掏出半枚染血的玄鸟兵符：“臣以淮水为誓，只要社稷安稳百姓安乐，九旒纛所向便是王旗所指。”
“放肆！”商王猛然拍案，震得青铜编钟嗡嗡作响。
他抓起案上龟甲，裂纹中渗出朱砂，“自盘庚迁殷至今多世，哪寸疆土不是孤王拿心血养着？”
玄色冕旒剧烈晃动，露出额角那道伐东夷留下的箭疤。
季昌青铜剑柄上的饕餮纹硌着掌心，目光如炬首视王座：“王上可知，九鼎重器压着的万民心里，究竟揣着怎样的盼头？”
商王玄色冕旒剧烈晃动，骨节分明的手掌拍在夔龙纹案几上：“放肆！宗庙里供着的三百牲人，哪具尸骨没换来过甘霖？孤王哪项决策不是为国为民！”
兽面鼎中袅袅升起的香烟，在他黼黻纹深衣上投下扭曲阴影。
“那是你站在鹿台上看见的炊烟。”季昌指节叩击着龟甲上灼烧的卜辞裂痕。
“您可曾见过祭台下母亲咬碎的舌头？可曾听过被选为‘太牢’的童子在青铜钺落下前喊的那声‘阿母’？”他袖口露出的黥刑烙印在宫灯下泛着青光。
冕旒后的瞳孔倏然收缩，商王着玉戈上凝固的血沁：“武丁先王征鬼方时，用三百羌人祭天就换来七日暴雨......”
“所以您觉得子民们该跪着感恩刽子手的仁慈？”季昌突然扯开麻衣，露出胸口狰狞的斧钺伤疤。
“当年微臣作为战俘被拖上祭台时，听见的可不是什么祷祝！是八百农人看着自家粮种被倒进洹水，饿得啃树皮时的呜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