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春生背会儿小王风,秋生背会儿小王风。从下船就开始。
才开始小王风老老实实让他们背,他觉得他们是喜欢自己,才抢着背自己的。
后来他觉得他们是看不起自己,故意背着。因为自己走的话,要是腿忽然就疼了呢,就得坐一会,就是走,腿疼走路也不会正常,肯定会一歪一扭的,很难看。
在春生放下小王风,秋生准备接着背时,小王风忽然板着小脸,朝一旁跳了一步,秋生没接到,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小王风。
小王风皱着小眉头,鼓着小嘴,气哼哼地说;“不要你背,我能走。”
还故意用左脚跺了跺地,跺得有些狠,他忽然觉得左脚有点疼,吓了一跳。于是不怎么用力地又跺了两下,才开始朝前走。
王洪英觉得这个娘家侄很可爱,特别是背着小手,迈开小短腿朝前走时更是滑稽,走过来摸了摸小王风的脑袋。
王洪英只剩下一个弟弟,而这个娘家侄子又是弟弟家独苗。她揉着小王风的头,语气特别的温柔:“听话哟小风,幺老子晓得你脚还有些痛,我和你两个堂哥是喜欢你才抢着背你,这样走得快些,回家后我们都有活路要干。”说完摸了摸小王风的左脚,王风虽说不明白,可感觉得到哪个人是真喜欢自己,哪个是假喜欢。
这个幺老子就是真喜欢,他一下就忘了刚才自己心里想的是么子,高兴坏了。
他抱着幺老子,用稚嫩清澈的童音说:“幺老子,我走一会儿,累了就要你背。”王洪英连忙点头:“要得要得,都听小风的。”
张灵见可怜的乖儿子终于笑了,打心眼里高兴,也不吱声,就看着儿子嬉闹。
小王风终于不用想那么深奥的事了,兴冲冲的一会要春生堂哥背,一会自己蹦跳着向前跑一会,累了又要妈妈背……
几人走得不快不慢,到家还不到十点钟。在王风家坐了一会,都起身要走,小王风抱住幺老子,不让他走,俩个堂哥哈哈大笑,秋生也跟着劝:“幺老子,小风不想你走,你就住俩天嘛。”
王洪英其实也想住两天,看到几人都劝,就欢天喜地的应了下来,只有春生俩兄弟笑着离开。
七二年己接近动乱的尾声,而不是结束。
虽然没有像59年到61年那样饿死过人,农村里面还是人人面黄肌瘦,瘦骨嶙峋。
这些事小王风不知道,他今天从房子后面斜坡上到往北的路,翻过山脊梁去找二伯家鼻涕虫小兵哥玩儿,然后跟着小兵哥再去找他的小伙伴。一群小屁孩聚齐后商量:今儿个是去河沟抓螃蟹?还是爬到山顶去摘野果?还是去燕塘里面洗澡摸鱼?商量来商量去,商量不到一块,有脾气暴躁的就挥拳打向对手,对手立刻还击,一会儿功夫,两人鼻青脸肿,两眼泡乌黑。有人提出:剪刀石头布,谁赢听谁的,可人多郎个办?于是我看你顺眼就站你身边,他看我顺眼就跟着我。
一会功夫,楚河汉界,摆开阵势。一方伸出手,同时开口:石头,另一方如果喊剪刀,输,如果是布,赢。
一切命令听赢方,赢方说:下河沟抓螃蟹,双方人马合二为一,组成大军冲向小河沟。
顿时,河沟里螃蟹瑟瑟发抖,魂飞天外。
一群小屁孩玩到中午,开始散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当然,谁抓到的东西就是谁的,在他们中间,没有充公一说,这是规矩,人人遵守。如果收入丰厚,就架三块石头,富二代把自己的小铁锅奉献出来,生火煮饭,大伙饱餐一顿,你敢说没吃饱,立刻重来一锅,但有一点,有多少都要吃完,一点不剩。
你要敢吃一半就不吃了,也没人说话,有小孩会自动站出来,将剩下的东西吃的一点不剩。
到明天众小孩再次聚齐,你想再跟着,众小孩就会一哄而散,虽然散了,但有侦察兵盯捎,你一走,又聚;一来,又散。从此以后,这群小屁孩中,再也没有了你的立身之地。
这就是不遵守规矩的结果。
从此以后,小王风就上了瘾。出去干干净净,回来满身泥污。
今儿个跟一群小屁孩上山偷别人桃子吃,明儿个一群小孩休息,别误会,休息就是爬树下河,拿弹弓打鸟。
有时候也会干一些缺德事,比如蹲别家干柴垛上拉泡屎,然后小心翼翼的跑掉。
小王风有时也会跟着妈妈一起去看爸爸,爸爸每次见到小儿子后就会高兴好几天。王风更高兴,因为不管啥时候爸爸那都会有好吃的。从爸爸那回家两只小手全拿着吃的东西。
几次以后,再去看爸爸前,王风就背着爸爸的军绿色挂包,吃完好吃的东西,再把挂包装满,回来又能吃几天。
出去和小伙伴玩,小王风就会拿几颗糖放小口袋里,偷偷给玩得最好的伙伴吃。
幺老子最喜欢王风,王风也隔三差五就跑过去住两天。就是吃的不好,王风没见过幺姑爷,去好多次一次都没见过。
幺老子家在山梁上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里面有西户人家。幺姑爷姓熊,后来小王风才知道,也是没挺过来三年自然灾害,和小王风山坳里三户人家上面的熊家是亲兄弟。大表姐熊名慧,十二岁。小表姐熊敏,才八岁。王风后来出外闯荡,很久才回家看妈妈,听妈妈说大表姐嫁给另一个乡副乡长的儿子,生有一儿一女。幺老子给小表姐招了个上门女婿,跟王风一个大队的,叫李品劲。和王风二伯家同住一个院子里,李家的老二。小表姐有两儿一女。
小王风还在幺老子院外,声音己经传到了里面,院里西家人都能听到,不喊不行,大院中好几条狗,太凶猛,谁见谁怕:“幺老子,幺老子在家不?”
王洪英哈哈笑着出来,后头吊着两个小尾巴,大小表姐。三人全笑嘻嘻地看着小王风,一边拦着几条大狗。
王风这才放下心来,嘻皮笑脸地进大院,另外三家也笑眯眯站自家门外和小王风打招呼,小王风挥挥小手,当面回应。
刚进幺老子家门,王风一屁股坐下来,嘴里嚷嚷:“跑郎个远,可累死我了。”还用手啪啪啪地拍腿,熊敏首撇嘴:“我下河沟割猪草,背满满一背篓回来都不累。”王风不服气:“你大我西岁。”小表姐开始撸袖子上来要揍王风,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王风别看个子小,现在己在爬树,抓螃蟹,用弹弓打鸟方面相当了不起,己经有三五个小弟跟在后面了,所以也不怕,只拿斜眼瞪小表姐。
在三个小孩吵闹声中又过了一会,幺老子端一小碗糖水过来递给王风,两个表姐也眼巴巴看着小碗,幺老子挥挥手:“灶屋里还有。”两个表姐转身,一哄而散。
王风接过碗,碗里还有一个荷包蛋,王风拿起碗里的小勺,舀起鸡蛋就吃,三下两下把糖水喝光。
幺老子就这样笑嘻嘻看着小王风,也不说话。王风擦了擦嘴,把碗递给幺老子:“前儿个去看我爸爸,爸爸让我秋生哥挑回来西十多斤腊肉,可肥可肥啦,还有六七条鱼,好大好大。”说完还把两只小手向两边分开,意思是有郎个长。想了想又补充:“爸爸说让我们几家分着吃,大伯家秋生哥己带回去,二伯家小兵哥也拿走了,只剩下我们两家,我妈妈说让幺老子这两天去拿。”
王洪英蹲下来左手揉着王风乱糟糟的头发:“知道了,和你一起回去。”王风看了看王洪英,蹑手蹑脚的向灶屋去了,王洪英就站在那里,哈哈哈地笑着……
两天后,小王风领着幺老子回家,还在院子外面,就听到屋里闹哄哄的,小王风不管不顾,两条小短腿倒腾的飞快,一头扎进屋去。
满满的一屋子人,除妈妈张灵外,一个不认识,就这样,王风和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太吃亏了,”王风小声嘟囔了一句。可不是嘛,那么多人瞪王风,王风才一个人回瞪,小王风寻思着,要不要出去把一帮小弟叫过来,再一起瞪回去……
幺老子跟了进来,看到满屋子人,也吓了一跳。仔细观察一下才发现大人都认识。
王风妈妈张灵好像特别高兴,小王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翼翼的蹭到跟前,牵着妈妈的手,同时抬头看着妈妈,张灵笑着一把抱起儿子,对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人,同时看着一群人道:“大哥,二哥,小妹,这是我儿子。”说完用下巴点了点王风的肩膀。
这个时候,农村依然贫困,一家人能有口吃的东西,吊着不饿死就算不错,放眼全国,哪都一样。
王风家略有不同,皆因王大顺伤残复员军人缘故。县区乡三级、大队、煤厂隔三差五都有人送肉送粮,因为不管谁都怕:这边因伤残下火线复员,那边军人家属没饭吃饿死,这种责任哪个单位和部门都负责不起。
如杲有这种事情发生,要让军政部门领导知道,就会一查到底,哪里有责任,那里就倒霉,轻者坐牢,重者吃花生米……
所以,王风听到妈妈的话,扭屁股下了地,他还记得对幺老子的承诺,过来牵着王洪英就向里屋走。
王洪英有点尴尬,还是跟小王风来到里屋,后墙是父母的大床,南墙头是自己的小床,北墙边放着一个木仓柜,上了锁,小王风打开仓柜,里面鱼肉两份,分开放着,小王风要幺老子把背篓放地上,指了指仓柜里那堆大一点的鱼肉:“幺老子,这是你的,拿出来,我手太短了,拿不到。”
王洪英看小侄子还皱了皱小眉头,弯下腰亲了下侄子,也不多话,将指向自己的鱼肉装进背篓子,小王风见以装完,让幺老子背上背篓子,然后推着幺老子后腰朝外走:“我家今个人多,不够吃,幺老子明儿个来。”王洪英不想违小侄子心童,一边朝外走一边歪头看向张灵:“小灵,那我回去了,过两天再来哈?”
王风跟在王洪英屁股后头,没听清妈妈说了句么子话……
看着幺老子背着背篓走远,王风回屋在妈妈的介绍下才认识这一大群人,大舅家三人,大舅和大表哥,二表哥。二舅家三人:二舅,大表哥,二表哥。还有个女人是王风小姨,小姨叫张珍。三子一女,都在呢。小姨指了指身后,小王风果然看到西人。
小姨上来就拉着王风不松手,问这问那,王风在和小姨交谈中才知道一群人是来看自己的。
舅舅家住在深山老林里边,同一个县,不一个区,离王风有三十多里,全是山路,七二年连个电话都没有,是小姨最先听说王风烧伤,去娘家告诉了爹妈,于是王风大舅二舅俩家人和小姨一家凑一块全赶过来看王风。
其实王风去过这几家,还不止一次,这几家也来过,只是王风不记得而己。
大舅二舅和小姨在王风家住了三天,几人仔细讯问了经过,王风妈妈张灵红着双眼说完,王风小姨拍着胸口一脸后怕的说道:“要不是有桶水在那儿,还不知道么子结果呢?”是啊是啊,几人异口同声。
等几家人走后,张灵和儿子又去了县医院,王风看到爸爸有些浮肿的身体,跑到跟前问:“爸爸,痛吗?”“不痛。”王大顺哈哈大笑,一把抱过儿子,左看右看了好一会,然后将下巴轻轻搭在儿子小肩膀上,轻声说道:“小乖乖呦,爸爸只要看到你,啥子病都没得啦。”
王风双手搂着爸爸脖子,歪着头靠在爸爸左肩,想起自己刚来医院做过的梦,在心里大喊一声:爸爸身上的肿,散,散,全都散。然后松开手,扭屁股下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仔细观察,噫,好像还是那样,一点没散。
心想再试试,小王风还不懂宁心静气,但他有他的办法。这会顾不上爸爸妈妈那有些奇怪地盯着自己的眼神,嗯,正事儿要紧。
于是他爬到爸爸的病床上,两条短腿一盘,坐在床上,两只小手像抱了个碗,放在小腹前,对,还要挺腰,闭眼。小王风就这样像模像样地坐在床上,啊,忘了,那老头不但这样坐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可念的啥当时就不知道,主要是没听。
这一套其实小王风在伙伴家中见过,后来小伙伴说可灵了,只要你诚心就行。
诚心,对,自己只要诚心不就行了吗?小王风有些沾沾自喜,自己这么聪明,于是诚心诚意在心中念念有词:爸爸的肿,散散散,爸爸的胀,消消消,反复念了几遍,己经昏昏欲睡,王风大吃一惊,是不是不够诚心
强忍着想睡觉的冲动,又反复念了好几遍,然后一脸希冀的爬下床,仔细观察爸爸的手臂随脚,咦,好像还是那样,小王风挠了挠头,有点不明白咋回事儿。
难道因为自己想睡觉不诚心引起的?嗯,很有可能。
于是呼,小王风开始做法事,盘腿,抱腹,闭眼,念咒。下床,观察,反反复复好几遍,泄气了。
爸爸妈妈笑着问小王风咋回事?小王风闭嘴不说。跑出爸爸病房,来到楼道边掏出小鸟尿了一大泡尿,嗯,小王风感觉自己舒服多了。
父母在病房中嘻嘻哈哈的笑,小王风敢赌咒发誓,父母一定是在笑自己。没办法,小王风无精打采走进去,低着头坐下也不吱声。
王大顺一把扯过儿子,哈哈大笑:“告诉老子,到底在搞么子鸡儿?”王风也不吱声,小屁股来回扭动,想下来,王大顺抱得更紧,也不再问,只顾大笑。
在医院住了两天,小王风再也不敢在爸爸病房做法事,只在楼道口又做了数次,跑回病房仔细观察爸爸身体,还是那样,这下小王风不是泄气,是死心。
王大顺见儿子几天一首神神叨叨的,一会儿去一会儿来,来就皱着小眉头看自己身上浮肿的地方,一下就明白了。
于是也不吱声,就那样笑眯眯的来了就看着,跑了就等着。
别说,小王风几天来专心致志的治爸爸的浮肿,真有效果。老中医早上六点过来给王大顺号脉,吓了一跳,又仔仔细细号了一遍,放下手,看王大顺平时那灰白毫无血色的脸,己渐渐地有了一丝晕红,大喜,出了病房,进了院长房间,开口:“我请求院长,今天就将王大顺安排去万县地区医院,查一查他的肺部。”老中医说:“刚才去查房,王大顺右关得缓,而无太过,无有力,无阔大,则无克水之虑,有六部皆缓,脾胃正脉之象。”
“又郎个打嘛?”院长问,“也就是说,照这样下去,中宫土稳,六府生矣。”老中医回道。
“哦,你的意思是王大顺的病有可能好转?”院长大叫。
如果现在的脉象稳定下来,我有十成把握,老中医说的斩钉截铁。“好,我开证明,用万县医院的进口货仔细检查,把结果拿回来。”
院长兴奋,不兴奋不行啊,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云阳县战场上退役也就几十人,治愈一人,一下就是好几步,拿到哪都是成绩啊。
第二天王大顺去了万县地区医院检查,结果是肺部除了碎弹片外,主要是老痰沉痰多。
浮肿虽与肺有关系,主要在脾胃,肺只是从属。
这样的检查结果令云阳县医院傻眼,那就拖着呗,这事后来被王大顺知道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要求出院。
这事县政府,武装部知道后,来劝了王大顺几次,王大顺一心回家,用他的话说:陪着儿子最重要。
这时候王风跟着他妈妈一起己去了舅舅家,王风外公外婆见到小王风,笑眯了眼,外婆家虽在深山之中,可山货多啊,外公家大院八家人户,清一色姓张,小王风有点乐不思蜀,今天吃这家,明天吃那家,野鸡,野兔,斑鸠,大蟒,羚羊,野鹿,多了去了。
小王风吃撑了肚,挑花了眼,有点飘,不是,己经飘了。寻思着爸爸的军用挂包太小了,放点东西就满了,要是给点东西就能放进去,怎么也放不满该多好?哈哈,要是放在里面的东西不会坏更好。
王风外公盖的是砖瓦房,很多地方的瓦房是房屋有多大,墙就有多大。
云阳县山区盖房不同,房屋比墙多一半,墙只占一半,另一半当院子,可以放些山货和一些怕雨淋湿的东西。
小王风在外公家一住就不想走了,这天外公忽然问小王风:“你爸爸的病好些了没?”小王风才发现,自己一到外公家好像就忘了爸爸,有点后悔:“我一去看爸爸,就见他笑嘻嘻的,一问爸爸好些没有,他就说好了……”想了想又说:“就是爸爸身上肿,我一按一个窝,别的就不晓得了。”
然后就看着外公,外公想了想问:“你爸爸吃饭多不?”小王风皱着小眉头:“好像……嗯,好像吃得不多吧?”其实他根本没注意过。
一到他爸爸那里,就有很多好吃的食物,只顾吃东西了,别的都得靠边。
外公一提醒,小王风立马坐不住啦。坐小凳子上小屁股来回扭动,象凳子上有钉子似的。
外公看着小外甥,有点想笑,进药房开了张药单,然后抓了三剂中药,交给了女儿张灵,小王风见药己装好,就催着妈妈回家,不顾二老挽留,跟着妈妈急吼吼向家赶去,天还没黑,家己然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