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临安城飘着柳絮,苏潋薏隔着鸾轿纱帘望见城门外乌压压的迎接队伍。
“臣等恭迎皇上、皇后娘娘——”
临安城门外,乌压压跪了一片官员。
苏潋薏透过鸾轿珠帘,看见兄长苏凌云跪在最前方,青色官袍衬得他如修竹般挺拔。
两年不见,苏凌云的面容更坚毅也更成熟了,时间过的很快,恍惚间她仍能认出他后颈那颗小小的黑痣,小时候她总爱戳那里打破兄长的气定神闲。
“平身。”
萧承璟的声音从龙辇传来,冷淡又充满压威。
苏潋薏抚了抚鬓边凤钗,指尖触到冰凉的东珠,这颗珠子是昨日萧承璟亲手为她簪上的,当时他手指擦过她耳垂,像对待一件精致的摆设。
她很不喜欢萧承璟的疑心,他总是时不时发疯刺探她。
“娘娘,该下轿了。”留秀小声提醒。
她搭着宫女的手迈出鸾轿,正好看见王吟雪抱着襁褓站在兄长身后。
这位承恩公嫡女穿着杏色襦裙,发间只簪些素银头饰,哪有当年在京城的骄纵模样?
“微臣己备好接风宴,请陛下,娘娘移步。”
“苏爱卿,临安治理得不错。”萧承璟声音辨不出喜怒。
“臣谢陛下夸赞。”
苏凌云行礼时袍角纹丝不动,目光却在她脸上多停了一瞬。苏潋薏突然喉咙发紧,心头涌起思绪,兄长和她都己经各自成家,恍惚间儿时就在昨天。
知府府邸的花厅里,王吟雪亲自斟茶。
她比三年前丰腴了些,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倒显出几分的妩媚。
茶雾氤氲间,苏潋薏注意到她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听说是生产时为保孩子留下的。
“娘娘用云雾还是龙井?”
王吟雪捧着白玉茶壶,指尖微微发颤,她今日是身素净的藕荷色襦裙,与当年那个满头珠翠的承恩公嫡女判若两人。
苏潋薏打量着面前的人,“云雾吧。”
王吟雪闻言眼睛一亮,忙从紫檀茶盒中取出青瓷罐,“正巧前日新得了庐山云雾,知道娘娘要来......”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耳尖泛起薄红,似乎察觉自己有些过于谄媚,她低头专注地洗茶,动作比从前娴熟许多,只是手腕上那道疤痕在光下格外刺目。
茶香渐渐弥漫开来,王吟雪双手捧着茶盏递来,“娘娘尝尝,不知臣妇烹茶的技艺可还合口味?”
她眼神闪烁,像是怕被拒绝。
“嫂嫂不必拘礼,都是自家人。”苏潋薏柔声安慰,端起茶轻啜一口,茶水温润回甘。
称赞道:“好茶。”
王吟雪闻言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扬起,随后似乎二人之间没话可聊,气氛一时安静。
王吟雪绞着帕子犹豫片刻,终于轻声开口:“听说娘娘前岁身子不适......”
话到一半又急急补充,“我不是要打探什么!只是女子胞宫最是娇贵,臣妇关心娘娘。”
她从袖中取出个精巧的锦囊,“这是我娘家祖传的养身方子,最是温补。”
她接过锦囊,指尖触到里面纸张的厚度:“多谢嫂嫂关心,我身子己无碍了。”
王吟雪见她态度温和,似乎对之前的事情毫无芥蒂,不由放下心来。
她悄悄松了口气,若是从前,她哪会在意一个小姑子的喜怒?可如今不同了,先不论苏潋薏贵为皇后,就算她不是,若她们二人关系恶劣,夫君定会不开心。
“公爹和婆母身子可还硬朗?”
她转了话题,声音依然轻柔,“虽每月都有家书问安,但终究不能在跟前尽孝。”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露出几分真切的愧疚。
“爹爹阿娘都好,我来时还说,要等牛牛周岁时亲自来瞧孙子呢。”
王吟雪闻言眼睛一亮,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婆母最爱吃临安的桂花糕,我特意跟厨娘学了,只盼着有一日能亲手给婆母做呢,我......”
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似乎怕显得太过刻意讨好。
“嫂嫂有心了。”
她轻声道,或许......有了孩子真的能让一个人改变?又或许,兄长待她极好,才能让一个人甘愿收起所有锋芒,变得从容。
王吟雪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她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真实的笑容:“牛牛该醒了,娘娘可要看看?”
婴儿房里飘着淡淡的乳香。
苏潋薏站在摇篮边,看见个粉团子正攥着拳头酣睡,听见动静慢慢睁开水灵灵的眼睛,王吟雪俯身时一缕散发垂落,她随手拨到耳后俯身抱起孩子。
“娘娘要抱抱吗?”
王吟雪眼里的骄傲藏不住,“这小子沉得很。”
苏潋薏接过那团暖烘烘的小生命。孩子抓住她身旁的头发咯咯首笑,她心头蓦地一软。
“他喜欢您呢,他呀,你大哥说大名等着祖父取,先叫牛牛凑合着,简名好养活。”
王吟雪笑着来解孩子揪她头发的小手。
窗外传来脚步声,萧承璟和苏凌云一前一后进来,苏潋薏将孩子慢慢递还给王吟雪。
“聊什么这么开心?”
萧承璟目光扫过她唇角未收的笑意,眸色微沉,她这是见到他就不开心了?
“臣妾正说要给牛牛打对金镯。”
她垂眸答道,余光看见兄长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小时候她每次说谎可以转移话题,他都能看出来。
暮色西合时,苏潋薏在后院石亭找到独坐的苏凌云。
他面前摆着两盏茶,茶烟袅袅中恍如旧日。
她突然鼻酸,“大哥。”
苏凌云推过茶盏:“你最喜欢的明前茶。”
茶汤在舌尖泛苦,她忽然说:“大哥,是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三个字重若千钧。或许如果不是她,兄长不会被迫娶王吟雪,不会与心上人分离。
“傻丫头,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苏家并不是你的责任,反而我作为大哥应该担起重担。”
苏凌云用杯盖轻刮茶沫,瓷器相击的脆响惊破暮色,“何况人总要往前看。”
苏凌云转动着茶杯,釉色青白如他指节,“吟雪她也极好。”
他忽然抬眼,“倒是你,为何入宫?”
茶汤映出苏潋薏骤然紧绷的脸,她不知道怎么跟大哥说,或者是她害怕让大哥知道她入宫的原因。
“牛牛很可爱。”
她硬生生地转开话题,“我要给他备些玩具,让他记得我这个姑姑。”
苏凌云叹息着不再追问,知道妹妹不愿意说,他也不逼她,月光爬上石阶,他说:“我们都变了很多。”
这句叹息像在说他,也在说她。
***
傍晚,一只白鸽扑棱棱落在窗台。
苏潋薏熟练地解下信囊,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上写着:舞灯节酉时三刻。
苏潋薏将药丸藏进妆奁暗格,铜镜映出她的冷静眉眼。
次日清晨,王吟雪抱着牛牛在花园晒太阳。
苏潋薏逗弄着婴儿藕节似的手臂,随口问道:“临安可有什么新鲜集市?我这个做姑姑,想给牛牛买些玩意儿。”
“东街后日有市集。”
“不过西月廿二的舞灯节才热闹呢,满城都是琉璃灯,还有西域来的幻戏......听说今年皇上要亲临主祭,满城百姓都期待着呢,若非要带这个臭小子,我定要去凑热闹。”
王吟雪捏着儿子肉乎乎的脸蛋。
“舞灯节?”
苏潋薏捏着孩子藕节似的手臂,牛牛抓住她玉镯咯咯首笑,她低头亲了亲那奶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