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廿二这日,临安城处处张灯结彩,宛如天上星河落入人间。
柳巧儿天未亮就起了身,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仔细检查着昨夜赶制的十二盏彩灯笼。
她纤细的手指抚过灯笼上精致的金漆纹路,那是她花了三个晚上才描摹完的百鸟朝凤图。
最得意的那盏六角灯,每个面上都糊着薄如蝉翼的素绢,上面绘着西季花卉,轻轻一转,便能看见花开花落的景致。
“巧儿,灯笼可都备好了?”
巧儿的爹在门外咳嗽着问道。去年冬日那场风寒后,他的肺就一首不好,再不能像从前那样爬高挂灯了。
“都好了,爹。”巧儿应着,将最后一盏走马灯系上红穗子。这盏灯里画的是八仙过海,点燃蜡烛后,神仙们就会在灯影里腾云驾雾。“听说陛下今日要亲自主持祭祀,御街两旁的灯笼铺子都抢疯了。”
巧儿的爹推门进来,蜡黄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红晕:“咱们柳家灯笼铺在临安城做了三代,今日定会一抢而空。”
他忽然压低声音,“巧儿,你当真要去御街卖灯?”
巧儿将一缕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眼睛亮晶晶的:“爹,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家的人呢。张婶说帝后銮驾经过时,会掀帘示众,与民同乐。”
巧儿的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塞给她:“晌午记得买碗馎饦吃,别饿着。”
晨光熹微时,巧儿己经推着独轮车来到了御街。
街道两旁早己搭起彩棚,各家商铺门前都挂起了红灯笼。
远处太庙方向传来浑厚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在湛蓝的天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柳姑娘!这边!”绸缎庄的王大娘远远招呼她,“我给你留了好位置!”
白鸽掠过的天际线下,鎏金车驾正缓缓驶过神武门。苏潋薏扶着留秀的手与帝王一同登上马车时,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车辕上,发出与钟声共鸣的清脆声响。
“朕祭祀时,你观礼即可,不必近前。”
萧承璟端坐于马车内,修长的手指替她拢紧狐裘披风,玄色衣袖垂落如静止的潭水。
他指尖掠过她后颈时,凉意似初冬薄霜,声音却沉稳得如同太庙钟鸣:“林隼会护你周全。”
苏潋薏低眉应了声,帷帽垂下的素纱随着马车轻晃,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暗影。
她没想到帝王居然会派他跟着她。
车窗外,百姓的欢呼声如浪潮般一波接一波涌来,震耳欲聋。
萧承璟端坐于马车正中,神色未动分毫。
他修长的手指依旧平稳地搭在膝上,连指尖都不曾颤动一下。
那些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那些激动万分的呐喊,落在他耳中不过清风过耳,帝王的威仪、从容不迫浑然天成。
帝王此次名为祭祀,实则不过是场引蛇出洞的戏码,薛朝的人混入了临安城,这次帝王想将其和北疆余孽一网打尽。
这也是为什么萧承璟不让她去,所以她怎能不关心一二。
马车内,苏潋薏指尖轻轻攥住萧承璟的袖角,粉白手指在玄色衣料上格外醒目。
她垂眸轻声道:“陛下更要当心。”
声音软得像三月柳絮,却恰到好处地让帝王听出其中关切。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苏潋薏刚好瞥见林隼端坐马背的身影。
她倾身靠近,发间步摇纹丝不动,唯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今日是舞灯节,臣妾想好好逛逛灯市。”
感觉到萧承璟目光微凝,她适时眨了眨眼。
“让林将军他们离远些可好?”
萧承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马上就懂了她的意思,他指尖在膝头轻叩两下:“皇后自己吩咐便是。”
苏潋薏拉过萧承璟的手,在他掌心轻轻画了个圈,指尖温度似蜻蜓点水般掠过。
她眼尾微挑,眸中漾着狡黠的光,像只偷了腥的猫儿:“林隼可是陛下的人,臣妾若开口,他定要瞻前顾后呢。”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娇嗔的意味。
萧承璟眉头一挑,语气虽淡,眼底却含着宠溺:“依你。”
二字说得纵容,仿佛她方才讨要的不是一个将军的调度权,而是一串糖葫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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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潋薏隔着素纱望去,萧承璟身着玄色祭服立于高台之上,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身形挺拔如松,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祭台上,萧承璟正将香插入青铜鼎中。烟雾缭绕间,他的侧脸如刀削般冷峻。
十六岁登基,仅用两年便打败薛朝,让周边部落闻风丧胆。这些年,乾朝在他的治理下日渐强盛,国库充盈,边疆安稳。
有这样的帝王,是万民之福。
祭祀进行得异常顺利,周围百姓见着帝王个个激动得面红耳赤,欢呼声海浪般涌来。
苏潋薏知道接下来萧承璟还要登上观景台与民同乐,这正是她脱身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