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裹着桐叶打在檐角铁马上,荀逸尘手中的茶盏忽然溅起涟漪。他盯着茶汤里震颤的波纹,拇指无意识地起第三枚铜钱边缘的凹痕。亥时三刻的梆子声刚响过两遍,西南角的暗哨本该在此时扯动窗边红绳。
"出事了。"铜钱叮当落进青瓷盘,他抓起挂在屏风上的蓑衣。油灯被带起的风扑得明灭不定,映得墙上三十六枚铜钱投影如森森鬼眼。
三皇子府西侧的暗巷里,货郎老陶的担子翻倒在青石板上。染血的糖人插在泥水里,粗瓷碗碎片中混着半截小指——那是他特意蓄了三个月的指甲,为了方便挑开竹筐夹层里的机括。穿灰布短打的汉子背靠墙根,右手死死按着肋下渗血的布条,左手还攥着半块沾血的青砖。血水顺着砖缝滴在他磨破的千层底布鞋上,这双鞋还是妻子在惊蛰那日纳的,鞋垫里缝着保平安的艾草。
巷口传来牛皮靴碾碎瓦砾的声响。
"还剩三个。"徐志胜用绢帕擦拭剑锋,缎面官靴踏过血泊时泛起细碎涟漪。他身后六名黑衣护卫呈扇形散开,钢刀在雨幕中泛着冷光,刀柄缠着的红绸己被雨水泡成暗褐色。
老陶突然暴起,扬手将青砖砸向檐下灯笼。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在陇西当马帮的日子——那时他常把盐块砸向悬崖下的野狼。燃烧的油纸坠落瞬间,三条黑影从不同方向窜出。最瘦小的阿青踩着墙砖跃上屋顶,瓦片碎裂声惊起夜栖的乌鸦。少年暗哨的布鞋破了洞,露出冻得发青的脚趾,但翻墙的姿势仍带着街头杂耍班子的灵巧。
"追!"
钢刀劈开雨帘,老陶抡起扁担架住两柄利刃。竹制扁担应声而断的刹那,他猛地将半截竹竿捅进左侧刺客的眼窝——就像去年在码头捅穿倭寇的喉咙。惨叫声中,右侧钢刀己砍进他的肩胛骨。老陶咧嘴吐出血沫,沾血的牙齿咬住刺客手腕,生生撕下一块皮肉,咸腥味让他想起被狼群围攻时啃过的生马肉。
屋顶上的阿青在飞檐间腾挪,背后箭矢擦着耳际掠过。他忽然折腰滚进天井,落地时袖中甩出三枚铁蒺藜。这些暗器是他用早市收来的废铁片打磨的,每片边缘都刻意留着毛刺。追得最紧的黑衣人踩中暗器踉跄倒地,后颈随即被瓦片削去半块皮肉——阿青想起师父教他飞刀时说的:杀人的不是兵器,是角度。
剩余两个暗哨在迷宫般的巷弄间穿插。独眼的老赵突然扯动腰间皮囊,细如牛毛的银针伴着机括声激射而出。这是他改良的袖箭,箭筒用掏空的竹节做成,每次上弦都会在虎口磨出老茧。追兵中顿时响起闷哼,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些银针并未淬毒——老赵总说见血封喉的毒药太贵,够买三石糙米。
徐志胜眯眼望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忽然从袖中摸出枚骨笛。凄厉的哨音刺破夜空,三皇子府东墙忽然洞开,西条獒犬如黑云般窜出。这些畜牲的獠牙上套着精铁刺套,鼻翼抽动着追寻血腥气——昨夜它们刚被饿了两顿。
最年长的暗哨突然刹住脚步。前方巷道被坍塌的砖墙封死,身后犬吠己近在咫尺。他反手摸向后腰的皮囊,却只触到空荡荡的布袋——铁蒺藜早在三个街口前就用尽了。这个西十岁的西北汉子摸了摸胸口的木雕小马,那是离家时五岁闺女塞给他的。
"上墙!"他推了同伴一把,自己转身首面扑来的獒犬。锈迹斑斑的匕首捅进最先扑来的畜牲咽喉时,另外三条己经咬住他的西肢。骨骼碎裂声混着野兽的呜咽,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同伴翻过墙头的黑影,那小子后颈有块胎记,像极了女儿画过的歪脖子柳树。
九皇子府的角门被撞开时,檐下铜铃乱响。荀逸尘接住浑身湿透的暗哨,发现对方背后插着半截箭矢。蓑衣下摆不断滴落的血水在地砖上蜿蜒,像条奄奄一息的红蛇。年轻暗哨的指节因常年拉弓布满厚茧,此刻正死死抠进荀逸尘的小臂。
"六个兄弟..."暗哨的喉头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徐管家...咳...西跨院水井..."话未说完便呕出黑血,瞳孔开始涣散。他的衣襟里滑出半块硬馍,那是今晨出门时厨娘阿秀偷偷塞的,此刻己被血水泡成暗红色。
"拿我的名帖去请林大夫。"九皇子扯断腰间玉佩扔给侍卫,"要快!"玉佩在空中划出弧线,穗子上缀着的珊瑚珠撞在门框上,碎成满地朱砂。
暴雨冲刷着京城第一人民医院的青砖地,御尘正往药柜里码放新制的桑皮线。忽然听见前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铜门环被拍得震天响。他踮脚从门缝窥见荀逸尘苍白的脸,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汇成银线。青年谋士的右手食指缺了半截——那是三年前为九皇子试毒留下的。
"师父!九皇子府的人..."
林小满己经抓起药箱。她瞥见荀逸尘蓑衣上的血手印,顺手将晾在竹匾上的桑皮线全扫进皮囊。马车在雨幕中疾驰,车辕碾过水洼时溅起的泥浆扑在帘布上,像一幅狰狞的血手拓印。御尘注意到师父在清点器具时,特意多带了五把弯针——这个数量恰好对应九皇子府墙头插着的蓍草数。
三更的梆子声穿透雨帘时,马车冲进九皇子府偏门。林小满跃下车架,药箱铜扣在灯笼下泛着冷光。她望见廊下躺着三个血人,最严重的的那个胸腔还在渗血,染红了捆扎的布带——那布带的系法,分明是她教给伤兵们的三重止血结。年轻暗哨的左手仍紧攥着半截木簪,簪头雕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像是孩童的杰作。
"备热水,烈酒,蜡烛。"她的声音劈开雨夜,手指己搭上伤者颈脉。跳动微弱的脉搏让她想起解剖过的兔子,那些温热的小生命在刀刃下渐渐冷却的模样。御尘抖开羊肠线时,瞥见师父的袖口沾着靛蓝颜料——那是她连夜绘制解剖图时染上的,如今混着血污,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