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从窗户外传来,是刚才那个侍卫发出的。
侍卫单膝跪地,恭敬地禀报道:“回禀陛下,今日宁嫔娘娘宫中略显乏闷,特遣侍女前往藏书阁寻觅诗词歌赋之类的书籍,此刻那侍女正在阁内精心挑选。”
“她来藏书阁多长时间了?”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侍卫说,“想来……也太久了,卑职立刻让她出来。”
她听到些零零碎碎的声音,忙偏头往高处往下看,透过雕花窗棂,只能看到一个粗布麻衣人的背影。这人头戴斗笠,不像芝兰玉树的读书人,也不像英姿勃发的武将,这打扮再寻常不过,皇宫外的老百姓都是这般打扮。
但这人站着,下面的侍卫却跪了一地,低眉顺眼,恭敬至极。
这人大概说了些什么,声音很低很轻,清曜站在四楼实在是听不到了。
自已手中还抓着那薄薄的纸,轻描淡写记录“谋反伏诛”的一页纸。刚才情绪太激动,白纸上直接印出她的手指印。
现在,上面又滴滴答答出现了泪水,泪水模糊了纸张,洇湿了墨迹。
清曜当然知道下面的人是谁,他是她的夫君,他是她的仇人,无论从爱恋还是仇恨的角度,他化成灰她都认识。
怎样?反正自已孤魂野鬼一个,砸碎旁边的宫灯,捡起一片尖锐的琉璃瓦,冲下去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还是泪眼婆娑踉踉跄跄跑下楼,直接质问她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上官一族,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的父亲。
清曜捂住眼睛,虚脱似地坐在地上。前世,她两种办法都试过了。她曾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也曾绝望地想要与他同归于尽。可最终,她败给了自已的心——因为她还爱着他,所以连与他同归于尽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去问他,他就会承认自已的错误?历史早已被书写好,以他的骄傲是不可能承认自已错误的,五年前没有,五年后更不可能有。
其实自已活在生和死的模糊边界里,也有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父母的意思在里面吧,她杀不了她的丈夫,却又无法改变身边这样的绝境,所以选择自杀。
这样的三魂六魄见了父母,她该怎么说呢?
她的父亲,上官鉴,是叱咤战场的英雄,是那个曾经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从龙之臣。这种人生的女儿应该是爱恨分明,性格刚烈的女子啊,就该像烈酒一样,入喉便是吞了一把火。
上官清曜,清取自纯净透明之意,曜指日光,可她现在是一个充满杂质的灰色的人。
越来越多的泪水滴落,直到清曜的手上全是咸咸的泪水。
哭够了,清曜收起这本皱巴巴的书,这样明显的污渍既然已经留在上面了,那还不如带走的好。
事情的真相她要自已查清。
*
侍卫替他再次打开门,只见一个侍女正扶着扶梯下楼,阳光恰好照在她的身上,侍女仿佛一个白色的幽灵。
藏书阁的地面上铺着厚重的青砖,侍女的脚步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走了九十九步的侍女停在门口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粗布麻衣的人----对方在挑选书籍。
她继续向前走,和他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