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找到崔副厂长办公室的秘书,听陆修明说清楚来意,王秘书和气的笑着:
“老陆,这事儿厂里没有先例,这可不敢给你办。崔厂长今天有两个会要开,来的都是重要客人,就别给厂长添乱了好不好。”
说着,和气的关了门。
陆小夏站在一旁,看着陆修明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却无果,面无表情的转身往楼下走。
可把陈兰贞吓坏了。
“哎,小夏!陆小夏!你站住!你干什么去,你别想跑!你爸这就去叫人了,你站住,你别想耍赖!”
陈兰贞冲上来,抓住她的胳膊。
看样子是真怕她跑了。
陆修明也冲过来,斥道:
“你跑什么!给我老实在这等着,今天必须把手续办了!”
陆小夏看看腕上的手表,淡淡道:
“马上下班了,你们要是还想办手续就跟我走。”
说罢,甩开陈兰贞的手,从包里拿出手帕擦了擦被陈兰贞接触的地方,转身下楼了。
陆修明和陈兰贞半信半疑的跟上来。
到了二楼,陆小夏直接往这一层最里面的大办公室走去。
“这是厂长办公室!你来这里干什么!”陆修明压低声音问。
陆小夏没理他,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请进。”
陆小夏推开门。
这是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靠窗是一张大办公桌,桌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微胖身材,戴着眼镜,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从文件中抬头看向门口。
“江厂长。”陆小夏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
那人也不惊讶,笑道:
“来啦!”
又看看她身后的陆修明,陈兰贞,笑容减了一半。
“都来啦!坐吧。”
好像知道他们要来一样。
陆修明连忙上前,一脸恭维的笑道:
“江厂长好!”
中年人向下摆了摆手,示意他坐。
这人就是平沙制药厂的一把手,江国正,今年四十八岁。
陆小夏从包里拿出一个旧的档案袋,把里面的文件取出来,递了上去。
“江厂长,文件在这里,请您签字。”
江国正皱了一下眉,嗔笑着板起脸,一本正经的说:
“叫什么厂长,你舅舅让你管我叫什么?”
陆小夏不好意思的笑笑:
“江伯伯。”
“这就对了嘛。你舅舅跟我打电话说了你的事,你想清楚了?”
陆小夏点点头。
昨晚,她跟舅舅长谈了一次,说了自已打算用这个指标换回妈妈遗物的事。
舅舅天性豁达,劝她说:
“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人在心里,不在东西上。小夏,你想做生意舅舅支持你。不过,你是个大人了,要为自已选择负责任,指标的事,你可要想清楚,以后不后悔就行。”
“我想清楚了,不后悔。”她答得温和而坚定。
“那就行,我看我那些辞了铁饭碗下海经商的朋友,干得都很不错。只要自已肯上进,走正道,总是不会错的。
江伯伯那里我跟他打个招呼,你办事的时候如果遇到困难直接找他就行。
我想着这事不是个难事,不至于让他为难。
哎,你做生意,有本钱吗?做什么生意想清楚了吗?市场调查过没有?”
“本钱我有,这指标也不是白送他们的,我会问他们要点钱回来,至少把我妈的抚恤金要回来。”
舅舅眼里的恸色一闪而逝,沉吟了一下道:
“能要回来就要,要不回来咱也别跟他们纠缠,安全第一。咱们向前看。需要舅舅跟你一起吗?”
陆小夏觉得,这事让舅舅牵连进来会变得更复杂,舅舅肯定也意识到了。
但她明白舅舅,如果她需要,舅舅无论如何也会跟她一起。
她不是原来的她了。
她坚定的摇摇头:
“舅舅,我能行的,你放心。真遇到困难,我会回来找你。”
此刻,江厂长看着她,说出了跟舅舅几乎一样的话:
“小夏,人要为自已的选择负责任,你可要想清楚了,将来别后悔呀。”
她再一次坚定的摇摇头:
“谢谢江伯伯,我想清楚了。”
“好,那我可就签字了。真想好了?”
陈兰贞在一旁急得什么似的,盯着江国正手里的笔,盼着他别那么多废话,赶紧落笔签字。
生怕他多问两句,把陆小夏问清醒了怎么办。
直到江国正在几份文件上龙飞凤舞的写上“同意”二字,又扣上自已的名章,李兰贞的心才落到肚子里。
陆修明也站起来,不住声的向江国正鞠躬道谢:
“谢谢江厂长!谢谢您!”
江国正依然是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倒是陆小夏说了声:“江伯伯,那我先走了。”
却被江国正叫住:
“等等。”
他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小桶茶叶放到陆小夏面前:
“给你舅舅带的,我最近没空见他,你替我捎回去。”
那是一个墨绿色的小铁盒,上面写着“六安瓜片”。
“好,我替舅舅谢谢您。”
这时,办公室一角的打印机后,一直忙碌的小伙子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包纸巾也放到她面前,轻声说:
“姐姐,擦擦手。”
陆小夏刚才用红色印泥按手印,食指脏了。
这个年岁的她,习惯出门带手帕,她怕印泥把手帕染脏了洗不掉,所以食指一直翘着,打算一会儿出去了找个地方洗手。
这纸巾来得真是时候。
“谢谢。”
她说着,抬头在这个年轻人脸上扫了一眼,看气质也就十七八岁,但看个头,她又不确定了——比她整整高了一头。穿着深蓝色T恤,卡其色短裤,脸长得很秀气,稚气未脱的样子,应该还是学生。
可是学生现在不应该在学校吗?
“不客气,姐姐,我叫江一南。”
她没说话,只微微笑了一下,又跟江厂长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
出了办公楼,陆修明和陈兰贞喜形于色,边走边翻看着到手的文件, 丝毫没注意到陆小夏已经大步走上了林荫道,往厂门口去了。
等陆修明想起什么,抬头去看女儿,只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背影,细细瘦瘦的,拐出了大门。
他心里莫名空落落的——江厂长给了一小桶六安瓜片,一看就是上等货,这死丫头居然装进包里带走了,她难道忘了,他陆修明也爱喝六安瓜片吗?
陆小夏步子轻快的穿过厂区,出了厂门。
这个厂子,这条林荫道,她小时候跟着父母走过无数次,一切都那么熟悉,但也透着莫名的陈旧和萧条。
小时候,她曾以为自已也会在这里上班、下班、结婚、生子,像父母那样度过一生。
然而,她现在跟这里完成了彻底的切割。
她要开始她的新生活了。
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的新生活。
厂门口有一家理发店,小时候妈妈定点在这里烫发。
已经到了吃饭的点,但她还不饿,她走进理发店,对着迎上来的理发师,说:
“剪短发。”
墙上贴的一张明星画,里面的女人齐耳短发,英姿飒爽。
“就剪那一款。”
上一世她极珍爱自已那一头瀑布般的黑长直,曾经有一个洗发水广告词——
“我的梦中情人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几乎所有见过她头发的人都要拿这个广告打趣她。
乌黑亮丽的长发,是温柔似水的象征。
现在,她不喜欢这样的标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