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窗边坐了很久。
久到时桉的药效起作用,没力气,困得缩成一团。呼吸渐渐平缓,全身的重量全部都倚靠在景淮南撑在他背后的那只手臂上,安稳的睡着。
景淮南才把他抱回书房,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
桌上的菜早就凉透了。
景淮南回到客厅里,窗外的月色透过玻璃落在沙发的边缘。
甜甜圈在黑暗里睁开眼睛,刚要开口叫。
“嘘。”被景淮南抬手制止。
这样不开灯也挺舒服的,他走回到两人刚才坐着的位置,重新坐下。
思绪纷飞。
他想到,前段时间科室里有个小护士失恋,中午的休息时候,大家围成一团安慰她的话。
那时候他刚出手术室出来,刚好路过,顺便听见了几句。
陶桃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闲鱼app,人人得到的都是不知道几手的爱。所以浪荡子的真心,和上位者的低头才显得尤为珍贵。
他没谈过恋爱,不能对此作出评价。
但看时桉今晚的状态,又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看过的书中的一句话。
书中说,暴露脆弱是检验一段关系的最低成本。
景淮南认为不然。
至少在时桉身上,这是最珍贵的东西。
亲密之时昏暗灯光下的畅谈,在彼此面前袒露过去的快乐和痛苦。
看着对方瞳孔里的自已,微笑亦或是流泪。
把最脆弱的一面摆在他面前,并相信,日后哪怕有争执,这也不会成为来拿来戳我伤口的把柄。
这样的信任,怎么会是最低成本呢?
明明最高、最难得。
别人的爱、别人的信任是几手的他不关心,也不好奇。
但时桉的信任只此一次。
想到这儿,景淮南垂头笑了下。
提醒自已,他刚才之所以愿意说这么多,只不过是因为不清醒,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向来规律作息的景医生那天在客厅里坐到了十二点,才起身回房间休息。
-
生病的人也顾不上隐私不隐私的。
景淮南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耳温枪,去了书房,给时桉测体温。
开门动作很轻。
时桉背对着门的方向侧躺在床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的耳朵都红扑扑的,半长的头发凌乱着,从耳垂盖到颧骨的位置。
景淮南弯下身,能清楚的闻到,他身上果香香水被热气蒸腾出来的浓郁甜香,其中还杂糅着一丝淡淡地、他常用的那个牌子的洗衣液的味道。
喉咙泛起淡淡地痒意。
景淮南深吸一口气,指尖把时桉耳侧那簇碍事的头发拨弄到一边。
“滴”的一声,37.4。
退烧了。
他直起身,看着时桉平缓起伏的呼吸,伸手替他扯了下被子盖好,这才放心的离开。
门关上的一瞬间,时桉睁开眼睛,眸底的清亮,根本不是刚睡醒的反应。
“呼——”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抖了抖被子,驱散满身的热意。
还是有点认床的,他这一夜睡的没有那么安稳。
睡梦中,他梦到了自已抱着景淮南的手臂,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跟他哭诉委屈。
也梦到了光影切换,冰天雪地,方圆百里只有他一人。
然后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还没来得及细细回想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景淮南就进来给他测体温了。
一茬接一茬的。
他现在心跳都有点脱离身体掌控的意思。
时桉悄悄坐起身,侧耳听着客厅里,景淮南给甜甜圈倒狗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又听着他下楼遛狗、回来做饭、换好衣服最后去上班。
客厅响起关门声,等到这个家里只剩下他自已的那一刻。
时桉砰砰乱跳的心脏才终于平稳下一些。
重新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长舒了一口气。
慢慢地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先是把景淮南认成甜甜圈,骂了他一顿。又闹着要看星星。
最后……说了那些压抑许久,从未打算告诉别人的,羞耻的话……
回想起那一幕,时桉羞愧的捂住了脸。
虽说没有梦里抱着景淮南痛哭流涕那么夸张,但……其实也没好到哪去。
都怪这个不清醒的大脑。
他迁怒地握起拳头,在太阳穴上敲了两下。
又赖床半个小时,才安慰好了自已。
睡了一觉,状态明显比昨天好很多了。
时桉拿过手机,屏幕上好多条未读,祁愿的在最上面。
发过来的每一条都是60秒拉满的语音条,在两人的对话框里排成了规律地矩形矩阵。
时桉依次点开,每条听到十秒左右,便切到下一条。
全部听完后,总结出来祁愿的中心思想。
1.关心他的病。2.昨天祁愿加完班,又去工作室找他了,没见到人,很担心他无家可归。
时桉给他回了条保平安的信息,然后切出界面。
众多未读里,还夹着一条时澜之的。
时澜之:晚上回家。
就四个字,言简意赅。既没骂他,也没说别的。
多年父子拌嘴的默契,时桉知道,他爸这算是主动退了一步。
祁愿之前总说他爸惯着他,这话没错。
同性恋这件事,就算是换到普通人家,都要经历一番暴风雨的洗礼。更遑论他爸,时澜之,一个在生意场上这么面子的人。
时桉垂下头,看着屏幕上的字,沉吟了几秒,拇指在屏幕上反复着。
没想好怎么回,五分钟后,还是讲手机锁了屏。
桌上放着电饭锅。
他掀开盖子,里面没有大米饭,只放着一碗鸡蛋糕。
脑海里瞬间闪过,自已昨天晚上闹着要吃鸡蛋糕的画面。
平缓的心跳重新慌张起来。
鸡蛋糕做好应该有大半个小时了。锅里的热气凝结成水珠,顺着内壁盖一滴滴的滑下,落到鸡蛋糕的表面。
让光滑如镜面的糕体凹凸不平。
一个完美的作品,瞬间有了瑕疵。
反正景淮南不在,他也吃不下去,时桉默默阖上盖子。
今天,桌上除了电饭锅,倒是没留纸条。
手机里也没有景淮南发过来的未读。
这样也好,时桉抿了抿唇,一想到以后还要面对景淮南,他现在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工作室,画图的时候,也跟着心不在焉。
李游接连好几天,在工作室开门的时间就能看见时桉,很是不习惯。
凑过来殷勤的问:“老大,店里最近有什么大事吗?”
时桉笔刷乱飞,摇头。
李游又问:“那是失眠?”
时桉看着他:“恰恰相反,只是在昨天的睡梦中突然找了上班的激情。”
激情到他现在宁可在工作室连画50张图,也不愿意停下来。
这样脑子就没时间思考回忆,昨天自已干的羞耻事了。
他一直画图画到十二点,祁愿来店里。
祁愿一到,就噔噔噔噔的直奔二楼,站都没站稳便问:“你昨天又在景淮南家睡的?”
时桉躺在沙发上,双目无神。
因为感冒过于苍白的脸色,看着就给人一种活人微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