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的人身体都比较容易没力气。
时桉不自觉地往后靠了一下,下一秒,感受到后背上,拖着他身体重量的那只手跟着用了力。
这才放心的往后一倚。
他侧头看向景淮南,问:“你小时候有被父母逼着上过特长班吗?”
景淮南认真的想了想,摇头:“上过特长班,但是没被逼着上过特长班。”
时桉为没有达成共识感到很遗憾,不高兴的抿了抿嘴:“我有。”
景淮南问他:“美术班?”
时桉摇头:“是舞蹈。”
这就有点……让景淮南没想到。
在他的认知里,一般都是小女孩上舞蹈班,男孩上跆拳道或者篮球、乐器这一类的。
他转头,视线偷偷扫过时桉的腰腿,发自内心的认同他的条件是还不错。这么想着,才觉得似乎合理了一些。
察觉到落在自已身上打量的目光,时桉哼了一声,没卖关子,直接告诉他原因:“因为我妈妈和姥姥都是很厉害的舞蹈家,想培养下一代传承资源。”
“而我哥哥呢,天生筋骨太硬,所以姥姥就只能逼着我学。”
他有个哥哥?景淮南皱了皱眉。当初一个学校的时候,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时桉说:“但是我就学了几个月,就闹着不学了。”
景淮南好奇的问:“是怎么闹的?”
“撒泼打滚,躺地上不起来,坚决不学。”
景淮南脑补了一下时桉形容的那些,没忍住笑了一下:“可以想象得到。”
然后又问:“所以是成功了?”
时桉点头:“成功了。我妈跟姥姥吵了一架,就带着我去学我喜欢的美术课了。”
他眯了眯眼,陷入回忆一般:“那天是圣诞节,江城那年冬天很冷,但是那天下午的阳光还挺缓和的。”
时桉说的很慢,闭着眼睛。像是想要重新感受一次那天的心情似的:“我们回家的路上有好多卖东西的小摊子,糖葫芦和烤地瓜的味道,让一条街闻起来都特别香。”
“刚出炉的烤地瓜烫手,我妈买给我之后,就自已拿着,我想吃的时候凑过去咬一口。”
“我问她为什么同意我画画。”
“那时候她告诉我说,‘不用成为我,不用满足别人的期望。大胆做自已喜欢的事,过自已想要的人生。’”
时桉缓慢的讲完往事,好半天才掀开眸子,空洞的眼神看向窗外:“她走之后,那句话我记了好多年。”
景淮南心口一紧,不能完全理解“她走之后”这四个字的意思,是去世,还是离开。
但不好问下去,只能保持沉默。
空气一下安静下来。
隔了几分钟,时桉才再次开口:“你知道遗忘一个人的时候,最先遗忘的是什么吗?”
景淮南一怔,想了好几秒,才不自信的开口:“声音?长相?”
“都不是。”时桉摇着头,眼神一黯,苦涩的笑意不达眼底:“是缺点。”
在景淮南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时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再开口时,嗓音低哑:“去年,她的‘挂靴’巡演最后一站定在了巴黎。”
“我给她画了一幅很好看的画……”
“我画了好久。”
时桉越说声音越小,交握在胸前的拳头捏紧,骨节都泛着白。
景淮南默默看着,猜到了,一定是个不好的结局。
时桉吸了口气:“她没收。”
“为——”景淮南只说了一个音节,便觉得不合适,停下了。
时桉毫不介意的表情接着说了下去:“大概是因为时间太久,我都忘了。我们已经二十年没见过了,她应该早就不喜欢我的画了。”
故事很短,没经历过的人没资格评判什么。
可不说什么,时桉此刻的眼神和嘴角的弧度,又看着太让人心疼。
景淮南抿了抿唇:“有聊过吗?”
“聊过一次。”时桉舔了舔嘴唇。景淮南想起身去给他拿水,又怕撑在他背上的手一松,时桉就躺在地上。
想了想,只好作罢。
“我们约在了咖啡馆。”
“这么多年没见,原来她已经有皱纹了。”
时桉看着窗外快速眨了眨眼,可睫毛根部,却还是染上了一层潮意。
“我其实去见他,只是挺想问问她,当初为什么带我哥走的。我想了好多理由,比如……是随机选的,或者抽签的……”
“也想问问她,后来为什么没给我打过电话。”
时桉不是能憋得住话的性子,他既然这么想了,一定就会问。
景淮南没打断他的思路,默默地坐在一旁,当个合格的倾听者。
时桉抹了把脸,轻笑一声:“结果都不是。”
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带着一丝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似的:“你要猜猜答案吗?”
景淮南偏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蹙着眉,没说话。
“你不猜那我就公布了……”
时桉故作轻松的语气根本掩饰不住嗓音里的失落:“我妈说,我要是个女孩,她就要我。两个儿子,她就要听话的那个。”
“至于为什么不联系……”
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是因为,她说既然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就不会再参与我的人生。”
这一刻脆弱的时桉,像是藏起了全身的刺。
脸上再也看不到平时生动张扬的表情。
他用力的睁大眼睛,看向窗外,似乎也觉得自已这副模样有些丢人似的,吸了吸鼻子,生硬地转移话题。
“可惜……都没看见星星。”
一开口,睫毛根部的潮湿凝结成珠,缓缓从眼角滚落。
景淮南立马伸手接住。
湿意落在掌心的那刻,烫的他手臂发麻。
紧接着,胸口像是有朵烟花炸开一般。
有点钝痛,也有点激动。
原来比袒露身体更亲密的,是袒露脆弱。
——从你眼泪掉下来的那一瞬间,我和你的羁绊就此产生。
“有星星。”他看着时桉的眼睛,低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