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淮南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与其说是问时桉,其实更像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因为他没指望着一个发着烧、又茶醉的人能清醒地回答他的问题。
但,又实在很想知道,十年前每天都在画室里画到天黑的小男生,怎么回国之后就突然放弃了梦想。
生病的人下手没个轻重,甜甜圈被他夹在臂弯里,待了一会便难受的跑开了。
时桉撇了撇嘴,不太在意似的,闭着眼睛就地躺下。
虽然铺了地毯,但大冬天的,这么躺在大理石上还是冷。
景淮南走过去,半蹲在他身边,自上而下的看着时桉的脸,在他胳膊上拍了下:“别躺这儿。吃点东西,回床上去睡。”
“不想睡,”时桉吸了吸鼻子,缓慢地睁开眼睛:“我想说说话。”
或许是因为生着病呢,情绪难免脆弱。
也或许是因为景淮南的肩膀很宽,看着就让人很有安全感。
时桉眨了眨眼,小声嘟囔:“这灯光太亮了,好刺眼,关掉。我想看星星。”
景淮南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江城光害严重,这几年基本已经不太能看到星星了。
但他还是拿起遥控器,关了客厅所有的灯。
屋内暗下来的那一刻,时桉笑了。
像个一个看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起身,挪到了落地窗边,缓缓坐下。
他在巴黎的家,画室里也有这样一大面的落地窗。
那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在每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闭上眼睛,躺在窗边的地毯上,感受星点的光斑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落在脸上。听微风吹过,树叶被吹的唰唰响的声音。
时桉闭上眼睛,怀念着当时的感觉,深吸了一口气。
见他像是打算在这坐很久的样子,景淮南出声提醒他:“你还生着病,窗边太冷。”
时桉睁开眼睛,眸子里带着说不上来情绪,不高兴的问:“你也想说不让我坐吗?”
“没有。”景淮南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就说不出来反驳的话。
转身,反手从沙发上拿下来一条毯子,披在时桉的后背上:“我是想让你披上点东西。”
时桉听后,眯了眯眼,警惕又审视的眼神继续看着他。
像是受了伤的虚脱的小狐狸求助人类,在最后的关头才想起警惕,弓起后背,试图判断猎人的真心一样。
“坐吧。”景淮南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羊毛的毯子,盖上没多大一会儿,浑身就暖烘烘的,温暖的包裹给时桉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看着景淮南的眼睛,见对方确实没有强制拉他起来的意思,紧绷的肩背这才缓缓落下。
继续看向窗外找他的星星。
毯子松松垮垮的搭在肩头,隐隐有些要下滑。
时桉感受到了,伸手拉了一下。
他今天穿的依旧是一件短袖T恤,拉毯子的动作,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瘦弱的腕骨。
他把毯子重新围好后,双手交叉在胸前,抱紧小腿,下巴抵在膝盖上,随着呼气起伏。
刚才还说想说说话,可却又迟迟没有开口。
景淮南也没催他,就安静的坐在旁边,等他什么时候想说。
刚出锅的油麦菜在餐桌上散发着香气,等到热气都差不多散尽的时候,时桉才终于开口。
“我留在你家的画你看过吗?”
这是好一些了,没再把他错认成甜甜圈了。
景淮南点头:“第一次给你收拾东西的时候,顺便看了几眼。”
时桉侧头看过来,颧骨抵在膝盖上,刘海遮住一点点眼睛,很认真的问:“你觉得我画得好看吗?”
“很好看。”
他不是学艺术的,听不懂刚才时桉跟甜甜圈说的那些什么线条啊、阴影啊、表现力的专业名词。
只是单纯的以一个正常人的眼光做出评价。
“可我觉得不好看。”时桉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接近于痛苦的情绪,转瞬即逝。
缓了两秒,他说:“我之前明明可以画得很好的。”
退烧药起了作用,但时桉的面颊还是因为情绪激动染着淡淡地绯红。
茶醉的原因,不完全清醒的大脑,让他下意识的有着极强的倾诉欲。
景淮南猜,他这会大概依旧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
绅士的男人不应该在此时趁人之危,偷听对方的心底的秘密,可他却说服不了自已坚守本心。
依旧卑劣的坐在原地。
想要多了解时桉一些。
“我吃不下去东西。”时桉鼻尖红红,声音闷闷的。
景淮南怔了一下:“我知道。”
“我现在也画不出来好看的画。”
景淮南看着他的脸:“很好看。”
“我吃东西就想吐,每次吐都特别难受。”他的逻辑混乱,想起来什么便说什么。
总之都是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
之前说不会安慰人是真的,景淮南想了半天,还是只说了句:“我知道。”
时桉摇了摇头,沉默了几秒。
把脸埋在手臂上蹭了两下:“你怎么会知道?你一点都不知道。”
“吃不下东西让我难受,画不出来满意的东西让我难受,看医生让我难受,无法排解的执念让我更难受。”
时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气息不够才停下。
大口大口的喘气:“你一点都不懂。”
不知道是不是冷,他肩膀微微的发抖。
景淮南指尖蜷了蜷,缓缓抬手,抚上他的后背,自上而下的一下下安抚着:“我虽然不懂。但是你可以给我讲一讲。”
黑暗的光线,毛毯紧密的包裹,和景淮南身上那股淡淡地、让人安心的香味,都让时桉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调整好呼吸,抬起头:“好,讲讲。可是……从哪里讲起呢?”
窗外的月光打在他的眼睫,像是在他眼睛上镀上了一层暖白色的柔光。
景淮南盯着看了几秒,喉结滚了滚,声音微哑:“都可以,只要你想说。”
“那就从我小时候为什么学画画开始讲吧。”时桉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