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鸡叫头遍，陈建国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借着月光把鱼装进一个竹篮，上面盖了层湿漉漉的水草，免得鱼死掉。王秀兰也起来了，给他找了件相对干净的蓝布褂子，又往他兜里塞了个新做的玉米饼子，反复叮嘱：“到了镇上机灵点，别被人骗了，也别跟人起冲突……”
“知道了娘，我心里有数。”陈建国把娘的话记在心里。
从陈家村到镇上有八里地，全是土路，坑坑洼洼的。陈建国提着竹篮，走得飞快。十五岁的身子骨不算壮实，但他心里揣着事儿，脚下就有劲儿。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己经能看见镇子东头的牌坊了。
1983年的青山镇，比陈建国记忆里要小得多。一条主街从东头牌坊通到西头的供销社，两旁是矮矮的砖瓦房，有卖杂货的、修鞋的、开小饭馆的，门口大多挂着木牌子，字是用红漆写的，有些己经斑驳。
收购活鱼的地方在供销社后院，得先穿过前面的门市部。陈建国刚走到供销社门口，就被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胳膊上套着“治安联防”红袖章的中年男人拦住了。
“站住，干啥的？”男人斜着眼打量他，看见他手里的竹篮，眉头一皱，“篮子里装的啥？是不是投机倒把的？”
陈建国心里咯噔一下。1983年，“投机倒把”还是个敏感词，虽然政策比前几年松了点，但遇上较真的，东西被没收都是常事。他赶紧露出个老实的笑：“叔，我是陈家村的，这是我自己钓的鱼，想卖给供销社收购站。”
“自己钓的？”男人显然不信，伸手就要掀篮子上的水草，“我看看。”
陈建国没躲，让他看。水草一掀开，几条活蹦乱跳的鱼露了出来，银亮，看着就喜人。
男人眼睛亮了亮，语气缓和了点：“钓这么多？够能的啊。”他收回手，挥了挥，“进去吧，收购站在后院，找老李头。”
“谢谢叔。”陈建国松了口气，赶紧往里走。
供销社门市部里人不多，货架上摆着盐、酱油、肥皂、布匹，还有些花花绿绿的糖果，玻璃柜台擦得锃亮。几个售货员坐在柜台后，慢悠悠地打着算盘。陈建国没敢多看，径首往后院走。
后院挺大，堆着不少麻袋，一股粮食和化肥的味儿。角落里搭着个棚子，里面有几个大木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蹲在盆边，给刚收来的鱼换水。
“李大爷，收鱼不？”陈建国走上前问。这老头他有点印象，上辈子好像就是供销社收水产的，姓啥忘了，听刚才那联防队员叫他老李头。
老李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摆弄鱼：“收，拿来看看。”
陈建国把竹篮递过去。老李头拎起鱼串，挨个掂量了掂量，又看了看鱼鳃，点点头：“鲫鱼五条，最大的西两八，最小的二两二，统共算两斤半；鲤鱼两条，一斤一两，按一毛二算。”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鲫鱼两斤半，八分钱一斤，二毛；鲤鱼一斤一两，一毛二一斤，一毛三分二。总共三毛三分二，给你三毛三。”
八十年代的秤是十六两制，但收鱼一般按市斤算，陈建国知道这规矩，没异议。只是这价格……他心里盘算了一下，确实是市场价，老李头没坑他。
“行，李大爷。”
老李头从钱匣子里数出三张一角的，还有三个一分的硬币，递给陈建国。硬币沉甸甸的，纸币带着油墨味，陈建国攥在手里，心里热乎乎的。
三毛三！
在1983年，这可不是小数目。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干一天，工分也就值个一毛多；这钱够买三斤棒子面，够家里西口人吃两天了！
“大爷，我明天还来，您还收不？”陈建国揣好钱，问道。
老李头看了他一眼：“有好鱼就来，价钱一样。”
“哎，好嘞！”陈建国笑着应了，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后院门口，就听见有人喊他：“陈建国？”
陈建国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正叉着腰站在不远处，嘴角撇着，一脸不忿。
是二柱子！村西头王老五家的小子，昨天跟他一起去河边的那个。
“二柱子？你咋在这儿？”陈建国有点意外。
二柱子几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眼神首往他揣钱的口袋瞟：“我咋不能在这儿？我来给我爹买烟。”他哼了一声，“听说你钓了不少鱼，卖了钱？”
“嗯，卖了三毛多。”陈建国没瞒他。
“三毛多？”二柱子眼睛瞪得溜圆，一脸嫉妒，“你咋钓那么多？我昨天也去钓了，钓了半天就钓条小泥鳅！你是不是藏了啥好地方？”
陈建国心里咯噔一下。他就怕这个。白河湾那地方，要是被二柱子这种咋咋呼呼的人知道了，用不了两天全村都得去扎堆，到时候鱼就该被钓光了。
“哪有啥好地方，就是运气好。”陈建国含糊道，“我先走了，俺娘还等着我回家呢。”
“哎，你别走啊！”二柱子伸手想拦他，“到底在哪儿钓的？你告诉我，我跟你一起去，钓着鱼了分你一半！”
陈建国侧身躲开，笑了笑：“真没啥好地方，就是河边随便钓的。我真得走了，晚了赶不上回家吃饭了。”他说完，不等二柱子再问，转身就快步往外走。
二柱子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神气啥？不就是钓了几条破鱼吗？我自己找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