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
成安伯府的书房内却依旧亮着烛火。沉重的紫檀木桌案后,白砚壑面色沉郁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深海。
烛火跳跃不定,将他脸上肌肉的每一次细微抽动都映照得阴晴难测,周身散发的寒气让整个书房都仿佛坠入了冰窟。
白宇轩战战兢兢地垂首立在桌案前,大气都不敢喘。身上的湖蓝锦袍早己被汗水打湿,几缕散开的头发随汗水粘在额头上,显得狼狈不堪。
“跪下!”
白砚壑的声音不高,却如凌冽的寒风,狠狠扎进白宇轩的耳朵。
“父亲息怒!”
白宇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与冰冷的地砖发出沉闷的碰撞。
“今日之事……是沈清柔!是她主动引诱我的!儿子鬼迷心窍,一时昏了头才……”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试图将全部罪责推到沈清柔身上,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
“昏头?!你何止是昏头!你是蠢透了!”
白砚壑猛地一拍桌子,沉重的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烛火都剧烈摇晃,更震得白宇轩浑身一哆嗦。那压抑了一整晚的滔天怒火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
“你知道我为了让你娶上那沈云昭,暗中耗费了多少心力吗?!” 白砚壑站起身,一步步逼近跪在地上的儿子,居高临下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块朽木
“当年若不是……若不是我用了些手段,你以为那眼高于顶的沈老侯爷,会心甘情愿将嫡亲孙女下嫁到我们成安伯府?!”
提及旧事,他语气中带着一丝隐晦的自得,但随即化为更深的暴戾与失望。
“可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自掘根基!” 白砚壑痛心疾首地低吼。
“长宁侯沈震岳膝下仅有两个女儿!他因旧伤绝了子嗣!这意味着什么?!娶了沈云昭,相当于把整个长宁侯府世代积累的权势、人脉尽数捆绑在你身后!那是你日后在官场立足、平步青云的登天梯!你竟敢……竟敢在这关键之时,为一个卑贱的庶女断送前程!”
白宇轩跪伏在地,听着父亲一声声的控诉,心中也涌起强烈的悔恨和恐惧。
他当然清楚娶沈云昭的好处!那尊贵无比的嫡女身份,背后代表的是海量的政治资源和无尽的荣耀!可……可沈云昭美则美矣,却太过端庄自持,像一尊精致的玉美人,温婉却无趣。哪像沈清柔,热情如火,会痴缠撒娇,甜腻似蜜,每每与她耳鬓厮磨,都让他沉溺其中,欲罢不能……然而此刻,所有的旖旎都化作了泡影,徒留一身腥臊!
白砚壑看着儿子眼中一闪而逝的、竟还敢有留恋的火热,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一个卑贱庶女,哪怕她娘柳氏掌着中馈又如何?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就算以后侥幸扶正,娘家也是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商贾贱户!能给你带来半分助力吗?”
白砚壑的声音尖锐如刀,“再看看沈云昭的母亲林氏!她是林大学士的独女!林大学士当年虽因触怒天颜被逐出京城,可满朝文官有多少是他的门生故吏?!那份清流领袖的隐形威望,至今仍在!这尊贵清流的士族血统,才是你立身的根本!才是你真正需要的!”
“啪!”
他越想越怒,随手抄起案上那个平日里最心爱的汝窑天青釉玉璧底茶杯,猛地砸向白宇轩的头脸!
“啊!” 白宇轩惊叫一声,根本来不及躲闪。
滚烫的茶水混着碎裂的瓷片劈头盖脸地砸下,额角瞬间被划开一道血痕,温热的液体混着茶水顺着他狼狈的脸颊流下,不知是茶是血。他痛得龇牙咧嘴,却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一丝痛呼,只敢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因屈辱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白砚壑看着眼前如同落水狗般的儿子,胸中的怒火发泄了大半,只剩下冰冷刺骨的疲惫和厌恶。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己至此,愤怒无用,要紧的是如何止损、如何挽回!
“明日,” 白砚壑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冷漠,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从未发生,“你随我亲自登门长宁侯府。负荆请罪!下去吧…”
“……是,父亲。” 白宇轩如蒙大赦,声音嘶哑地应道,忍着痛楚和浑身的狼狈,费力地爬起身,脚步踉跄地退出了书房。
书房门关上的瞬间,白砚壑目光阴沉地盯着桌上摇曳的烛火,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扳指。
沈震岳……这步棋不能废!
沈云昭那丫头……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宇轩诚心悔过,沈家为了遮掩这桩丑事,或许……
白宇轩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位于西院的奢华居所。方才在父亲面前受的窝囊气、被砸伤的痛楚,以及因丑事败露而沦为全城笑柄的屈辱感,如同无数条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
“啪嚓!”
“哐当!”
“哗啦!”
他疯了一般抓起多宝格上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描金细瓷、博山香炉……所有能触及到的东西,被他狠狠砸向地面!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空旷的房间内不绝于耳!珍珠、玛瑙、碎瓷、狼藉的紫檀木碎片散落一地,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废墟。
最后,他颓然跌坐在一片狼藉之中,靠着床榻,大口喘着粗气,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半边脸颊,显得狰狞而狼狈。一双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扭曲的嫉妒,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沈……云……昭……” 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充满了怨毒,“你好!你当真是好的很!!”
他回想起今日花园湖边沈云昭那副“震惊失措”、“深受打击”的样子!最初他还信了三分!可此刻仔细回想……那震惊之下,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真的只有痛苦吗?为何他此刻竟觉得,那眼底深处仿佛藏着冰冷的嘲弄?!
是她!一定是她故意引那些贵人们过去撞破的!是她设计好了这一切!毁了他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毁了他!将他打入泥潭!
浓烈的恨意像野草般疯狂滋长,瞬间淹没了对沈清柔的那点愧疚和不甘,以及对父亲责罚的恐惧。他现在只恨!恨不得亲手掐死那个毁了他的女人!那个装得冰清玉洁、实则心如蛇蝎的沈云昭!
贱人!你等着!此仇不报,我白宇轩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