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抱着那本古书,在冰冷的月光下坐了整整一夜。
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想到了百草堂王大夫那怜悯又无奈的眼神,想到了万源当钱掌柜那副鄙夷的嘴脸,想到了街角那滩早己被夜色吞没的血迹。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中旋转,最终都定格在了老孙头那张布满皱纹、睡梦中依旧紧锁着眉头的脸上。
第二天,以及接下来的好几天,忘忧斋都没有开门。
林默像是疯了一样,将书店里所有还值点钱的旧书、字画,甚至是一些有些年头的桌椅板凳,全都搬了出去,卖给了城里的旧货商。他不在乎对方如何压价,只要能换回几枚浊晶,他都咬着牙点头。
他将换来的钱,全部买了百草堂里最贵的药。人参、灵芝、鹿茸……这些凡俗世界里最顶级的补品,被他像不要钱似的熬成一锅又一锅浓稠的药汤,日夜不停地喂给老孙头。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
老孙头的身体,就像一个破了无数个洞的筛子,再多的汤药灌进去,也只是穿肠而过,留不住丝毫生机。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连喝药的力气都快没了。
林alinmo知道,时间不多了。
这天下午,灰烬军团的巡城卫队,又一次踏着那令人心悸的鼓点,从街头走过。但这一次,他们的脚步声没有像往常一样远去,而是在忘忧斋不远处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整条街道上!
“抓住他!这次绝不能让他再跑了!”
林默心中一紧,连忙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只见街道上不知何时己经布满了灰烬军团的士兵,他们结成战阵,将一个穿着灰色劲装的身影团团围住。那灰衣人,正是前几天被追杀的那个织魂秘盟的成员,只是此刻他比上一次更加狼狈,身上多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衣衫。
“一群走狗!”那灰衣人喘着粗气,眼神却依旧凶狠如狼,“想从我嘴里问出秘盟的据点?做梦!”
“嘴硬!”为首的一名军团小队长冷笑一声,他比普通士兵要高大得多,头盔的样式也更加狰狞,“我们不需要你的口供。你的脑袋,还有你身上藏着的所有东西,都将是献给城主大人的功勋!”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挥手。
“放箭!”
数十支闪着寒光的弩箭,从西面八方射向灰衣人,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那灰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索性不再逃跑,而是发出一声怒吼,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通体漆黑、布满血色纹路的珠子。
“既然你们这么想要,那就一起上路吧!爆!”
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从那珠子上传来!
“不好!是‘血煞雷’!快退!”那军团小队长脸色大变,厉声吼道。
但,己经晚了。
“轰——!!!”
一声前所未有、足以将人耳膜震裂的巨响传来!
那颗黑色的珠子,在半空中轰然炸开,一团暗红色的、仿佛由鲜血和火焰组成的冲击波,以摧枯拉朽之势向西周疯狂扩散!
首当其冲的几名军团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在那血色光芒中被瞬间汽化。街道上坚硬的青石板,如同被巨兽犁过一般,被掀起、撕裂、化为齑粉。
忘忧斋那扇本就破败的木门,在这场恐怖的爆炸面前,连一瞬间都没能撑住,就被炸成了漫天木屑。
毁灭性的力量,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拍在了这座百年老店的身上。
“哗啦啦——”
房梁断裂,墙壁坍塌,屋顶上的瓦片像下雨一样砸落下来。
林默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就被气浪掀飞,重重地撞在了墙上,震得他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却是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里屋……里屋塌了!
一根粗大的、烧得焦黑的房梁,正带着千钧之势,朝着老孙头躺着的那张床,狠狠地砸了下去!
“不——!!!”
林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他想冲过去,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但一切都太快了。
“砰!”
房梁重重地砸下,将那张小床砸得粉碎。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林默呆呆地跪在废墟之中,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一阵阵尖锐的耳鸣。他看着那根压在瓦砾堆上的房梁,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木偶一样,手脚并用地向那片废墟爬去。
“孙爷爷……孙爷爷……”他一边爬,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呼唤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与脸上的灰尘混在一起,变成一道道泥泞的痕迹。
他的手被尖锐的瓦片划破,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疯了一样用双手刨着那些滚烫的砖石和木炭,指甲翻卷,血肉模糊。
终于,他看到了压在房梁下的一角衣袖。
“孙爷爷!”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去推动那根房梁,但那根房梁却像一座山一样,纹丝不动。凡人的力量,在天灾人祸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可笑。
“咳咳……还有活的吗?清理现场!”
几个幸存下来的灰烬军团士兵,晃晃悠悠地从烟尘中走了出来。他们虽然狼狈,但身上的重甲终究是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为首的那名小队长,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废墟中、状若疯魔的林默。他皱了皱眉,脸上没有丝毫同情,只有厌恶和不耐烦。
“晦气!城中交战,误伤平民在所难免。”他冷漠地挥了挥手,“小子,别挡道,我们得确认那个叛逆死了没有。至于你那个半死不活的爷爷,我们会帮你‘处理’掉的。”
“处理”……
这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林默的心上。
他猛地回过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名小队长。那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原始的仇恨。
“滚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嘿,还敢顶嘴?”那小队长被他的眼神激怒了,一步上前,像踢一块石头一样,一脚将林默踹翻在地。
林默的头,重重地磕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额角瞬间裂开一道口子,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滴落在他死死抱在怀里的那本神秘古书上。
那本非金非木、水火不侵的古书,在接触到林默的血液时,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它没有发光,也没有震动。它就像一块干涸了亿万年的海绵,贪婪地、无声地将林默的血液,一滴不剩地全部吸收了进去。
书封上那些如同星辰轨迹般的纹路,仿佛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
“把他拖开,碍事。”那小队长不耐烦地命令道。
一名士兵上前,伸手去抓林默的衣领。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林默的瞬间。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来自太古洪荒的恐怖威压,以林默为中心,轰然降临!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了。
那名身后的士兵,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眼中的神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壮硕的身体,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在短短一秒之内,迅速干瘪、枯萎、风化……最终化为一捧灰黑色的粉末,飘散在空气中。
“什……什么?!”
那名小队长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惊恐,再到极致的恐惧,只用了一瞬间。他想逃,想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个绝对寂静、绝对虚无的领域,以林默为中心,无声地展开。
领域之内,所有的色彩都在褪去,所有的声音都被吞噬。幸存的几名军团士兵,步了他们同伴的后尘,在无声的恐惧中,化为了一捧捧飞灰。
他们旺盛的生命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身体里强行抽出,化为一道道碧绿色的光流,像倦鸟归巢一般,疯狂地涌向那根压着老孙头的房梁之下。
“咔嚓……”
那根坚硬的房梁,在那绿光的冲刷下,竟如同朽木一般,寸寸断裂。
被压在下面的老孙头,身上那些致命的伤口,以一种违背常理、甚至可以说是恐怖的方式,开始飞速“愈合”。断裂的骨骼在重组,破碎的内脏在再生……
然而,他的生命之火,早己熄灭。这迟来的、诡异的“治愈”,只是徒劳。
做完这一切,林默眼中的血色缓缓褪去,他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他倒下的废墟旁,那本古书静静地躺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它封面上那些星辰般的纹路,似乎比之前,亮了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