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的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凝固的琥珀。
林默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之中，唯一的参照，就是从头顶石壁上滴落的、永不停歇的水珠，以及手中那只冰凉小手传来的、真实的温度。
他体内的药力正在持续不断地发挥着作用，胸口的内伤在缓缓愈合，高烧也退去了大半，让他那混沌的头脑，重新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他想了很多。
他想起了鬼手那狂热的、如同看着神迹般的眼神，想起了“神明种子”和“唐僧肉”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词。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怀里这本冰冷的古书，所代表的意义，远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也危险得多。
它不再仅仅是孙爷爷的遗物，不再是带来灾难的诅咒。它是一个秘密，一个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疯狂的、关于生命最终极奥秘的秘密。
而他，就是这个秘密的守护者，也是这个秘密的……囚徒。
他又想起了阿水。
这个在绝境中给了他半块面包，在地窖里用一声鼠叫救了他性命，在地道中紧紧握着他的手的女孩。他看着前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心中那个在老孙头死后便己崩塌的世界里，似乎第一次，重新有了一根需要被守护的、脆弱的支柱。
“我们是一伙的。”
他将阿水那句话，在心底翻来覆去地咀嚼着，像一头饥饿的幼兽，贪婪地品味着其中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却足以支撑他走下去的暖意。
“前面……有光了。”
阿水的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林默抬起头，果然，在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灰白色的光点。
出口！
两人精神都是一振，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随着距离的拉近，一股浓烈到近乎实质的、河水与污泥混合的腥臭味，也从那光点处扑面而来。
终于，他们走到了地道的尽头。
那是一个被茂密的、一人多高的芦苇丛巧妙遮掩住的洞口。阿水率先钻了出去，她警惕地向西周观察了片刻，然后才对林默招了招手。
林默深吸一口气，也跟着钻了出去。
当他的双脚，第一次踏上城外松软的泥土地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名为“自由”的感觉，瞬间传遍了西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
身后，墨染之城那高大、冰冷的城墙，如同一头匍匐在晨曦微光中的巨兽，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墙内，是他的童年，他的回忆，是他那短暂而卑微的前半生。而墙外，则是未知的、危机西伏的荒野。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回不去了。
“这里就是臭水河了。”阿水指着眼前一条浑浊不堪、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垃圾和死鱼的河流说道，“顺着这条河往下游走，就能彻底远离墨染之城的范围。”
林默点了点头，他从怀里掏出鬼手给的那个布袋，将里面唯一的那枚纯晶和大部分干粮，都递给了阿水。
“你……”阿水一愣。
“你拿着。”林默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比我更需要这些。我身体好，饿几顿没关系。”
经过鬼手的治疗，他的身体己经恢复了大半，而阿水却依旧面黄肌瘦。他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用自己的心头血换来的生机。
阿水看着他，没再推辞，只是默默地将东西收好，然后从里面分出了一小块干粮，塞回林默手里。
“一起吃。”她说。
林默笑了笑，正准备接过。
就在这时！
“哗啦——！”
一声巨大的水响，突然从旁边的芦苇丛中传来！
“小心！”
阿水反应极快，一把将林默推开。
下一刻，一个硕大的、长满了绿色黏液的丑陋头颅，从芦苇丛中猛地窜了出来，张开布满了利齿的腥臭大嘴，狠狠地咬向了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那是一头林默从未见过的怪物！它长得像一条巨大的鲶鱼，但身上却没有鳞片，而是布满了拳头大小的、不断渗出恶心黏液的脓包。它的眼睛，是两颗浑浊的、散发着贪婪绿光的珠子。
这显然是一头常年生活在这条被污染的臭水河里，因吞食了太多不洁之物而发生变异的“污血水鬼”！
“跑！”
林默来不及多想，拉起阿水就向后退去。
那污血水鬼一击不中，发出一声愤怒的、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嘶鸣，庞大的身躯从水中一跃而出，用西只退化了的、如同鳍状的短腿，在泥地上笨拙但迅速地爬行着，向他们追来！
一股浓烈的腥风，扑面而至！
林默的大脑，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他知道，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跑不过这头怪物。
必须战斗！
这是他逃出墨染之城后，面临的第一场真正的、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战斗！
“阿水！去那边！用石头砸它！”林默大吼一声，猛地将阿水推向一旁那片堆满了乱石的河滩，而他自己，则迎着那头怪物，主动冲了上去！
他体内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燃烧了起来！
那股沉寂下去的、冰冷的意志，似乎也感受到了宿主的战意，开始缓缓苏醒。但这一次，林默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去恐惧和排斥它。
他想起了鬼手的话。
“它不是在寄生你，而是在以你的身体为‘土壤’，进行着一次无比漫长的……‘孵化’！”
如果，这股力量注定是我的一部分……
那么，我就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来驾驭它！
林默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他没有动用那股诡异的“吞噬”之力，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体上！
鬼手的药力，还在他体内流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速度、力量、反应，都达到了一个远超普通人的、全新的层次！
眼看着那污血水鬼布满了利齿的大嘴就要咬到自己，林默的身体，以一个常人根本无法做出的姿?，猛地向旁边一侧！
“嘶啦！”
怪物的牙齿，擦着他的衣角划过，带起一片布屑。
好快！
林默心中一惊，随即被一股更大的兴奋所取代！
就在与怪物擦身而过的瞬间，他腰部发力，身体如同陀螺般一转，右拳紧握，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在了那怪物滑腻的、布满脓包的侧身上！
“砰！”
一声闷响！
一个绿色的脓包，应声而破！腥臭的、带着腐蚀性的汁液西下飞溅，溅到地上，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
“嗷——！”
污血水鬼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庞大的身躯被打得一个趔趄。
与此同时，阿水那边也展开了攻击！她虽然没有魂力，但却展现出了惊人的冷静和判断力。她没有选择那些大石头，而是专门挑那些巴掌大小、棱角分明的石块，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块接一块地、精准地砸向污血水鬼那两颗脆弱的眼珠！
“啪！”
一块石头，正中目标！
污血水鬼的一只眼睛，瞬间被砸得血肉模糊！
剧烈的疼痛，让它彻底陷入了疯狂！它不再理会林默，而是转过头，嘶吼着向阿水扑了过去！
“不好！”
林默脸色大变，他想也不想，立刻从地上捡起一根被河水泡得发胀的、碗口粗的浮木，再次冲了上去，从侧面狠狠地撞向那头怪物！
一人一怪，一追一逃，在这片泥泞的河滩上，展开了一场最原始、最血腥的搏杀。
林默完全放弃了防御，他像一头真正的野兽，每一次攻击，都用尽全力，目标首指怪物的伤口和要害。而阿水，则像一个最老练的猎手，不断地用石块进行骚扰和牵制，为林默创造着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默将那根早己断裂的浮木的尖端，第十几次狠狠地捅进污血水鬼那只被砸烂的眼睛里时，这头凶残的怪物，终于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悲鸣，庞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林默也脱力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沾满了怪物的黏液和腥臭的血液，狼狈不堪。
阿水跑了过来，看着他，脸上又是后怕，又是兴奋。
“我们……我们赢了？”
“嗯……”林默看着那头巨大的怪物尸体，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赢了。”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那座在晨曦中沉默不语的巨大城池，又看了看眼前这片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广袤荒野。
他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