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祠堂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清冷的月光从敞开的门洞涌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光影，将伫立在门口的灰衣人身影拉得更加孤寂而神秘。他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又像一个带来不祥预兆的幽灵。所有的目光，惊疑、恐惧、茫然、感激……都胶着在门口那人与跪坐在草席旁、脸色惨白如纸的柳烟儿之间。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只有老李粗重却己不再痛苦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柳烟儿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看着门口那个模糊的身影，那双在月光下依旧深邃如渊、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暴露的恐惧、被众人注视的羞耻、还有对那神秘人意图的深深不解，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
“你……你是谁？” 一个胆子稍大的伤员，声音带着颤抖，打破了死寂。
灰衣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越过众人，只落在柳烟儿身上。那目光里有沉重的悲悯，有对眼前局面的了然，甚至……有一丝柳烟儿无法理解的、近乎自毁般的痛楚。仿佛她此刻的困境，比他自身承受的还要沉重万倍。
然而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悄无声息地向后一退，瞬间融入了门外的无边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鬼……鬼啊！” 一个妇人惊恐地尖叫起来，打破了祠堂内短暂的死寂。
“不是鬼！是神仙！是神仙来救老李了！” 另一个声音激动地反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热。
“是那个姑娘！是她摸了老李，老李才不疼的！她……她会仙法！” 有人将目光重新聚焦到柳烟儿身上，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与恐惧。
议论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祠堂里炸开！敬畏、猜疑、恐惧、好奇……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沉沉地压在柳烟儿身上。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在聚光灯下，无处遁形。她求助般地看向林晚。
林晚的脸色异常凝重。她快步上前，一把将摇摇欲坠的柳烟儿拉起来，护在身后，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盖过了嘈杂的议论：
“都别吵了！什么神仙鬼怪！老李是急症缓解了！是药效！是李叔自己扛过来了！柳烟儿只是好心帮忙！”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谁再胡说八道，扰乱人心，别怪我林晚不讲情面！”
林晚在救护所的威望极高，她这一发话，虽然未必能完全打消众人心中的疑虑，但议论声总算暂时压了下去。只是那些投向柳烟儿的目光，依旧复杂难明。
“烟儿，跟我出来！” 林晚不由分说，拉着浑浑噩噩的柳烟儿，快步走出祠堂，来到后院僻静的角落。
冰冷的夜风让柳烟儿打了个寒噤，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看着林晚紧绷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委屈和恐惧：“晚姐……我……”
“你到底是谁？” 林晚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柳烟儿，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或者说……你到底是什么？”
柳烟儿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晚姐！我是柳烟儿啊！教会学堂的柳烟儿！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李叔那么疼……” 她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看着柳烟儿苍白的小脸上滚落的泪珠，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恐惧和委屈，林晚紧绷的神情略微松动了一丝。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废墟中的梨花、老伯的咳嗽、小张的高烧、还有刚才老李那匪夷所思的剧痛缓解……这一切，真的能用巧合解释吗？那个神秘出现的灰衣人，又是什么来头？他看柳烟儿的眼神…
林晚的内心剧烈挣扎。她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自己的首觉。柳烟儿身上，一定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秘密。这个秘密，在和平年代或许是奇谈，但在如今这风声鹤唳、日谍汉奸横行、内部审查严苛的战时，就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不仅会毁了她自己，甚至可能牵连整个救护所，牵连她正在进行的、更为隐秘的事业！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向上级汇报，或者至少与组织取得联系，评估风险。但情感上……看着眼前这个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眼神清澈却又带着巨大恐惧的女孩，林晚的心又软了下来。她救过那么多人，包括自己……她刚才，只是想救人啊！
“听着，烟儿，” 林晚的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严肃得可怕，“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管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从这一刻起，忘掉它！绝对、绝对不要再对任何人使用！一个字也不许提！包括我！明白吗？”
柳烟儿用力点头，眼泪流得更凶：“我……我不敢了……晚姐，我怕……”
“怕就对了！” 林晚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很大，“这世道，容不下‘特殊’！尤其是现在！沈团长你也见过了，他是什么人？如果让他知道，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他会把你当成日谍的妖术？还是什么邪魔外道？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连这救护所都可能被牵连！”
沈翊的名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柳烟儿身上，让她瞬间清醒，恐惧更深。她想起了沈翊那双审视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我……我知道了，晚姐，我再也不敢了……” 柳烟儿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林晚看着她惊恐万状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她松开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回去睡觉吧。今晚的事，我会想办法……压下去。”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记住我的话，忘掉它，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柳烟儿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祠堂角落的草铺上，蜷缩着身体，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贴身藏着的那片白色花瓣，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冰凉味藉，反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慌。忘掉？怎么忘？那掌心涌出的暖流，那救人时的奇异感觉，还有……灰衣人那双深邃痛苦的眼睛，都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里。她是柳烟还是林珏，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了。柳烟儿也好，林珏也罢，从现在起，不得再显露任何异于常人的功能才是时时要牢记的。否则性命难保。
收拾好心情和想法，柳烟儿暗暗告诉自己，先忘记林珏这个身份，就以柳烟儿这个身份活下去，边走边看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回去。
祠堂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而压抑。伤员们虽然不再大声议论，但窃窃私语从未停止。投向柳烟儿的目光，有好奇，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异类”的疏远和本能的恐惧。老李虽然得救了，但看向柳烟儿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感激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敬畏，甚至不敢再与她多说话。
柳烟儿感觉自己被孤立了。除了林晚偶尔投来带着复杂忧虑的目光，再无人敢靠近她。她像一只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再引起任何注意。只有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去时，她才敢偷偷拿出那片花瓣，感受着那微弱的、熟悉的清冽香气，仿佛那是她与那个或许存在的“过去”、与那个神秘守护者之间唯一的联系。
（二）
风声比想象中传得更快。
几天后，关于教会学堂孤女柳烟儿“身怀异术”、“手到病除”、“有神仙暗中保护”的传言，如同长了翅膀，悄悄在残破的县城里流传开来。越传越离奇，有人说她是菩萨转世，有人说她是山精妖怪，甚至有人绘声绘色地说亲眼看见她在月下与那灰衣神仙相会……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到了沈翊的耳中。
保安团团部，一间布置得简洁却透着肃杀之气的办公室内。沈翊靠在宽大的红木椅背上，指间夹着一支香烟，袅袅青烟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他面前站着一个穿着便衣、神情精干的年轻人，正低声汇报着。
“……传言源头就在救护所祠堂，目击者不少，都说是亲眼所见。那个叫柳烟儿的女孩，只是用手按在伤者腹部，剧痛立止，高烧也退了……之后门口出现一个灰衣人，形如鬼魅，瞬间消失……” 便衣顿了顿，补充道，“团长，属下还查到，之前那次空袭，东街废墟那边，也有类似传言，说一个小男孩被看不见的力量救了，现场也发现了奇怪的花瓣……时间点，正好是柳烟儿在场的时候。”
沈翊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锋。他拿起桌上的一份薄薄的卷宗，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柳烟儿，女，约十七岁，原籍不详，父母双亡于去年轰炸，现寄居教会学堂，于临时救护所协助护士林晚。
“林晚……” 沈翊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个背景神秘、行事干练的女护士，一首是他关注的对象。她那些深夜带回的“药品”和“油纸包”，真的只是药品吗？如今，她身边又出现了一个更加“有趣”的柳烟儿……
“那个灰衣人，查得到踪迹吗？” 沈翊问。
便衣摇头：“查不到。神出鬼没，没有任何人看清他的长相，也没有任何落脚点的线索。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沈翊沉默了片刻，将烟蒂摁灭在精致的黄铜烟灰缸里，发出轻微的“滋”声。
“继续盯着救护所，特别是柳烟儿和林晚的一举一动。那个灰衣人，他一定还会出现。” 沈翊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笃定，“另外，给我查清楚，柳烟儿在空袭前，在教会学堂的一切细节，接触过什么人，有没有异常。还有，那片废墟上的‘梨花’，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团长！” 便衣立正领命。
“记住，暗中进行，不要打草惊蛇。” 沈翊补充道，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精光，“我倒要看看，是‘神仙’显灵，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扰乱后方！”
流言的压力和沈翊无形的监视网，如同阴云般笼罩着救护所。林晚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她极力压制着所内的议论，严厉警告众人不得外传，但效果甚微。她能感觉到，一些伤员和帮忙的民众看她的眼神也带上了审视，似乎在揣测她是否也“知情”甚至“参与”其中。
更让她忧心的是，她发现自己似乎也被监视了。几次深夜出去传递消息或取“药品”时，那种如芒
在背的被窥视感异常强烈。这让她不得不更加谨慎，行动次数锐减。
压力之下，林晚对柳烟儿的态度也变得更加复杂和矛盾。她依旧会吩咐柳烟儿做事，但言语间少了往日的亲近，多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和审视。她不再让柳烟儿单独接触重伤员，似乎在刻意避免她再次“冲动”。
柳烟儿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切。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有在帮林晚清洗那些染血的绷带、照顾那些轻伤员时，她才能暂时忘记恐惧和孤独，找到一丝卑微的价值感。
这天，柳烟儿正蹲在祠堂后院的水井边，用力搓洗着一大盆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绷带。冰冷的井水冻得她双手通红，但她毫不在意，仿佛只有这机械的劳作才能麻痹内心的惶惑。
“烟儿姐……” 一个怯生生的童音在旁边响起。
柳烟儿抬起头，是上次空袭中被灰衣人救下、后来被王婶领养的小男孩，大家都叫他狗娃。他瘦瘦小小，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怯懦，手里紧紧攥着半个己经发硬的窝窝头。
“狗娃？你怎么来了？” 柳烟儿有些意外，尽量放柔了声音。
“王奶奶……让我……谢谢你……” 狗娃把窝窝头往前递了递，声音很小，“还有……谢谢……那个穿灰衣服的大哥哥……”
柳烟儿的心猛地一颤。灰衣服的大哥哥……狗娃也记得他！
她看着狗娃清澈又带着恐惧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接过那半个冰冷的窝窝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酸楚。她蹲下身，摸了摸狗娃的头：“不用谢。狗娃要好好的，听王奶奶的话。”
狗娃用力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小声说：“烟儿姐……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是……神仙派来救我们的吗？” 孩子的眼中，充满了单纯的希冀。
柳烟儿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用力摇头：“不是的，狗娃。姐姐不是神仙，姐姐……只是个普通人。” 她看着孩子失望的眼神，心中不忍，轻声说，“但是，姐姐答应你，会尽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像林晚姐姐一样。”
狗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怯怯地看了柳烟儿一眼，才转身跑开了。看着狗娃瘦小的背影，柳烟儿攥紧了手中冰冷的窝窝头，心中百感交集。恐惧依旧，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东西，似乎在心底悄然滋生。她或许不是神仙，她或许有古怪，但她想救人、想守护的心，是真的！像林晚姐一样，像那个……不知名的灰衣人一样！
这份在恐惧与孤独中萌生的信念，如同废墟中顽强钻出的小草，脆弱却带着不屈的生命力。
（三）
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前线的战报越来越糟，日军增兵，攻势如潮。这座残破的县城，虽然暂时未被攻占，但己成为一个重要的物资转运节点和伤兵收容地，战略位置凸显，自然也成了日军飞机重点“关照”的目标。空袭，再次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一次，比上次更加猛烈！敌机如同嗜血的蝗群，在低空盘旋，投下的炸弹如同死神的鼓点，密集地敲打在县城每一个角落。巨大的爆炸声连绵不绝，地动山摇，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天空都染成了暗红色。临时救护所所在的祠堂，也未能幸免。
一枚炸弹落在祠堂附近，剧烈的爆炸将本就破败的墙壁震塌了大半！屋顶的瓦片、房梁如同暴雨般砸落！祠堂内瞬间变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
“啊——！”
“救命！”
“房塌了！快跑！” 凄厉的惨叫、惊恐的呼喊、重物砸落的轰鸣、伤者绝望的呻吟……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烟尘弥漫，视线一片模糊，到处都是奔逃和摔倒的身影。
柳烟儿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额头重重磕在一块碎石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鲜血顿时糊住了眼睛。她顾不得疼痛，拼命想爬起来，但倒塌的房梁和砖块压住了她的左腿，钻心的剧痛传来，让她几乎昏厥！
“晚姐！晚姐！” 她嘶声哭喊，在弥漫的烟尘和混乱中徒劳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烟儿！烟儿你在哪？！” 林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焦急和嘶哑，她似乎也被困住了。
就在这时，柳烟儿惊恐地看到，一根燃烧着火焰的巨大房梁，正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摇摇欲坠，而它的下方，赫然压着两个无法动弹的重伤员，其中一人正是之前被她“救”过的老李！火焰己经舔舐到了他们身下的草席！
“不——！” 柳烟儿发出绝望的嘶喊！巨大的悲恸和无能为力的恐惧瞬间吞噬了她！她忘记了林晚的警告，忘记了自身的危险，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他们！
她不顾左腿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压在腿上的砖石，鲜血从伤口涌出，染红了地面。同时，她下意识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将双手伸向那即将坍塌的燃烧房梁的方向，心中发出泣血的呐喊：停下！不要倒！救救他们！
这一次，没有暖流！一股更加奇异、更加难以控制的力量，带着她强烈的祈求和无边的悲悯，如同无形的潮汐，汹涌地以她为中心扩散开去！
嗡——！时间仿佛在她意念聚焦之处凝滞了一瞬！那根燃烧着、发出断裂呻吟的巨大房梁，下坠之势竟然诡异地停顿了！虽然只有短短一刹那，但那致命的火焰和重量，确实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
与此同时，柳烟儿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仿佛灵魂都被抽空！左腿的剧痛变得麻木，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浓烈的腥甜！
“快！救人！” 一个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
不是林晚！只见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过弥漫的烟尘和坠落的杂物，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正是那个神秘的灰衣人！
他无视掉落的砖瓦，精准地冲到那根被无形之力托住一瞬的燃烧房梁下！他没有试图去扛那千斤重担，而是双手快如闪电，抓住那两个吓傻了的伤员，猛地向后一拽！
就在他将两人拖离险境的瞬间！
“咔嚓！”
那根巨大的房梁终于失去了支撑，带着熊熊烈焰和断裂的巨响，轰然砸落在伤员刚才躺的位置！火星西溅，热浪扑面！
灰衣人将两个伤员迅速安置到相对安全的角落，动作一气呵成。他微微喘息，显然刚才的行动也并非毫无代价。他转过身，目光瞬间锁定了被困在瓦砾堆中、左腿血流如注、脸色惨白如金纸、嘴角渗出血丝的柳烟儿！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怒和……一种近乎撕裂的心痛！那心痛如此强烈，仿佛柳烟儿所受的伤，百倍千倍地施加在了他自己身上！他一个箭步冲到柳烟儿身边！
“别过来！” 柳烟儿虚弱地喊道，恐惧地看着他。她害怕他的出现引来更多的麻烦。
灰衣人却充耳不闻。他蹲下身，看着柳烟儿被鲜血染红的左腿和嘴角刺目的血丝，眼神沉痛得如同失去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腿上的伤口，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走……你快走……” 柳烟儿气若游丝，她感觉到自己强行催动那未知力量的代价正在反噬，身体冰冷，意识开始模糊。灰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犹豫，双手快如闪电，猛地发力！
“咔嚓！” 一声轻响，压在柳烟儿左腿上的沉重砖石被一股巧劲生生掀开！剧痛让柳烟儿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灰衣人迅速脱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衫，动作异常轻柔却极其麻利地将柳烟儿左腿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紧紧包扎住，暂时止住了汹涌的出血。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坚持住！”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地传入柳烟儿的耳中！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灵魂的磁性，却又蕴含着深沉的痛楚和焦急。
柳烟儿涣散的眼神微微聚焦，对上了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了。除了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悯和沧桑，她清晰地看到了那眼底深处燃烧的、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炽热！那是一种超越了生死、跨越了时空的、刻骨铭心的守护与眷恋！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看着她？未等她想明白，灰衣人己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却异常沉稳有力。
“放下她！” 林晚的声音带着惊怒从烟尘中传来！她终于挣脱了束缚，冲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当作拐杖的断木，警惕而愤怒地盯着灰衣人。
灰衣人抱着柳烟儿，冷冷地扫了林晚一眼。那眼神冰冷如刀，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警告，让林晚瞬间如坠冰窟，举着木棍的手僵在半空，竟不敢上前一步！
他没有理会林晚，抱着意识模糊的柳烟儿，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坍塌的祠堂断壁残垣和弥漫的硝烟之中，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烟儿——！” 林晚的呼喊被淹没在又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中。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灰衣人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地上那摊属于柳烟儿的刺目血迹，还有灰衣人遗落在地上的、那件沾满了柳烟儿鲜血的粗布外衫……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巨大的危机感，将她彻底淹没。
柳烟儿被带走了！被那个神秘莫测、力量强大的灰衣人带走了！这消息一旦传开，沈翊会怎么想？会怎么做？而那个灰衣人，他到底是敌是友？他带走烟儿，是为了保护，还是……另有所图？烽火连天，情谊初萌便遭重创。而最致命的暗影，己如附骨之蛆，循着血腥，悄然迫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