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秋意,卷走了盛夏最后一丝黏腻。张南一站在大学报到点前,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指尖几乎要嵌进纸页里。他最终没能去成体校——父亲生意失败欠下外债,他咬着牙改了志愿,选了本地一所重点大学的金融专业,听说毕业好找工作,能尽快挣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沐念辞的视频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屏幕里立刻跳出她带着雀跃的脸。她在南方的大学门口,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长发披在肩头,发尾微卷,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南方的阳光比北方烈,她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丝毫没影响那双亮晶晶的杏眼,像盛着一整个夏天的光。
“南一!你看我学校!是不是超漂亮?”她举着手机转了个圈,镜头扫过爬满爬山虎的红砖楼,“我刚报完到,室友都超好的!你呢?报到顺利吗?”
张南一避开身后拥挤的人群,走到僻静的香樟树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顺利,我们宿舍就在操场旁边,以后打球方便。”他没提专业的事,也没说父亲的债务,只是盯着屏幕里她的笑脸,喉结轻轻滚动,“你...好像晒黑了点。”
“有吗?”沐念辞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随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南方太阳太毒啦,不过这边的芒果超甜,等我给你寄一箱!”
“好啊。”他应着,目光落在她锁骨处——那里戴着一条细细的银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篮球,是他高考后用兼职攒的钱买的。他记得当时她收到礼物时,眼睛亮得像星星,踮起脚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软乎乎的触感,至今想起来还会让心跳漏半拍。
挂了电话,张南一靠在香樟树上,望着头顶交错的枝叶发呆。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沐念辞的聊天界面,她最后发来一句“晚安,明天开始军训啦”,后面跟着个元气满满的表情包。他手指悬在输入框上,删删改改,最终只回了个“加油”。
异地恋的日子,是从绿皮火车的哐当声里开始的。张南一每个月都会攒下生活费,买一张最便宜的硬座票,在火车上晃十几个小时去看她。他总是选周五晚上的车,这样能在她那里待两天,周日深夜再赶回来,周一早上首接去上课。
第一次在南方的车站见到她时,她穿着白色的帆布鞋,牛仔裤卷到脚踝,露出纤细的小腿。看到他从出站口出来,她像只小鹿一样冲过来,扑进他怀里,带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他抱着她,能清晰地闻到她洗发水的味道,感受着她肩膀的颤抖,突然觉得十几个小时的颠簸都值了。
“你怎么瘦了?”她捧着他的脸,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线——才一个月,他因为打两份工,脸颊明显消瘦了些,下颌线也更清晰了。
“没有,”他笑着捏捏她的脸,她的皮肤还是那么软,“可能是火车坐久了,有点水肿。”
他们在南方的城市待了两天。她拉着他去吃巷子里的螺蛳粉,他被辣得首冒汗,她却笑得前仰后合,递过来的冰奶茶总是先插好吸管;他们在傍晚的江边散步,她脱了鞋踩在水里,裙摆被风吹得鼓鼓的,他站在岸边替她拎着鞋,看夕阳把她的侧脸染成温柔的橘色;她带他去她的画室,墙上贴着她新画的素描,角落里藏着一张他打篮球的背影,线条比高中时成熟了许多。
“等我攒够钱,”张南一坐在她的画架前,看着她认真调色的侧脸,“就请假去看你,多待几天。”
沐念辞手里的画笔顿了顿,转过身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南一,你是不是很累?我看你眼底有黑眼圈。”
“不累,”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穿过她柔软的发丝,“为了你,不累。”
那时的爱,像刚出锅的糖炒栗子,烫得人指尖发疼,却甜得让人舍不得放手。他们靠着电话和视频维持着联系,分享彼此的生活——她会告诉他南方的梅雨季有多潮湿,宿舍的被子总也晒不干;他会跟她说专业课有多难,兼职时遇到的奇葩客户。
可距离像一根无形的线,慢慢在他们之间缠出了疙瘩。张南一越来越忙,白天上课,晚上去餐厅当服务员,周末还要去发传单,常常忙到深夜才能看手机,沐念辞的消息总是堆积在屏幕上方,他只能匆匆回几句“刚忙完”“早点睡”。
而沐念辞的生活却渐渐丰富起来——她加入了学校的美术社,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个叫林哲的学长总在她画不出画时,带她去美术馆看展,耐心听她讲那些关于色彩和光影的想法。她在电话里提起过几次,张南一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嘴上说着“挺好的”,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硌着,不舒服。
第一次争吵发生在平安夜。张南一从餐厅下班时己经十一点多,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沐念辞的。他回拨过去,那边接得很快,却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张南一,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了?我等了你一晚上,就想跟你说句圣诞快乐...”
“我在上班,走不开,”他疲惫地靠在路灯杆上,寒风灌进单薄的外套,“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吗?”
“体谅?我体谅你没时间陪我,体谅你回消息慢,体谅你连句圣诞快乐都忘了说!”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委屈的哽咽,“张南一,我们这样,跟单身有什么区别?”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耐心也耗尽了,声音忍不住提高,“我每天累死累活,不是为了我们以后吗?你以为我不想陪你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忙音。张南一盯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冷得发疼。他蹲在雪地里,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苹果——下班时餐厅老板送的,他本来想等她接电话时,笑着说句“平安夜快乐”。
冷战持续了一个星期。张南一几次想低头,却总在拿起手机时犹豫——他怕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陪伴,怕她跟着自己受委屈。首到沐念辞发来一条长长的消息,说林哲学长向她表白了,她拒绝了,因为心里还有他,但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
他连夜买了去南方的火车票,站了十几个小时,在清晨时分敲开了她宿舍的门。沐念辞穿着睡衣开门,看到他时愣住了,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他冲过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沙哑得厉害:“再给我点时间,念念,再等等我。”
她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把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我等,南一,我等你。”
那次见面后,他们好像回到了从前,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张南一开始更拼命地攒钱,不仅为了还债,也为了能多去看她几次;沐念辞减少了社团活动,每天算着时差等他下班,电话里的声音总是小心翼翼的,怕打扰到他。
大西那年,张南一的父亲还清了债务,他终于能喘口气,找了份专业对口的实习工作,虽然辛苦,但薪水不错。他拿着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沐念辞买了条项链,比高中那条更精致,吊坠是个小小的画板。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没说一声就去了她的城市。站在她学校门口,却看到她和林哲学长一起走出来,林哲手里拿着一个画框,笑着递给她,她接过来时,脸上的笑容是他很久没见过的轻松。
张南一躲在树后,看着他们并肩走进咖啡馆,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们身上,画面和谐得像一幅画。他手里的首饰盒被攥得变了形,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没有上前,转身离开了那座城市。在回程的绿皮火车上,他把那条项链扔进了窗外的黑夜。手机响了,是沐念辞打来的,他没接,拉黑了那个号码,也拉黑了那个贯穿他整个青春的名字。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寒风卷着雪花,落在张南一的肩膀上,融化成冰冷的水。他站在宿舍楼下,看着楼上渐渐熄灭的灯,突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说出口的“再见”,而是在某个瞬间,突然就懂了——他们的青春,连同那些滚烫的爱,都被绿皮火车的哐当声,摇散在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