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一路战战兢兢地走进太极殿，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刚迈进殿门，就看见景历帝正悠闲地坐在龙椅上品茶，那副惬意的模样让程昭心里没底。
“爱卿来啦？快坐快坐。”景历帝笑眯眯地招呼着，随手把茶盏往案几上一搁。
程昭哪敢真坐，他僵着身子站在那儿，后背首冒冷汗：“皇上召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景历帝慢悠悠抬起眼皮，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
“昨日听说昌宁在街上跟程景之闹了场好戏，满城百姓都在议论，所以嘛......”
景历帝故意拖长了音调，这个短暂的停顿却让程昭如坐针毡，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皇上这是要降罪？
程昭膝盖一软，撩起官服就跪下了：“臣教子无方，请皇上责罚。”
“哎哟，爱卿这是做什么？”景历帝乐了，“朕是要给他们赐婚啊。”
“啊？”程昭脑子“嗡”的一声，这才想起小太监说的“喜从天降”。
可转念一想，程景之那个不成器的庶子，凭什么娶公主？
他硬着头皮道：“皇上，臣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里，就数程景之最没出息，要官职没官职，要本事没本事......”
这番话说得如此刻薄，任谁听了都要怀疑程景之到底是不是程昭亲生的。
哪有做父亲的这般贬低自己的骨肉？倒像是在谈论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件，语气里连半分疼惜都没有。
“这些都不重要。”景历帝一挥袖袍，龙袍上的金线在殿内烛火下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给月梨选驸马，不要什么达官显贵，更不要什么青年才俊。
只要他懂得嘘寒问暖，能真心实意地疼惜月梨一辈子，安安分分地做好驸马的本分就够了。”
程昭心里更震惊了：这不就是让儿子当个吃软饭的闲人吗？
转念又琢磨：万一哪天皇上开恩让驸马参政呢？
“爱卿？爱卿？”景历帝连喊几声，见他还在发愣，脸色顿时不悦，叫了好几声这丞相就跟聋了一样。
程昭一个激灵：“臣……臣全听皇上安排。”
“那就这么定了。”景历帝满意地点头，“婚服朕会派人送去。”
程昭跟踩棉花似的飘出宫门，又飘回丞相府。
程夫人迎上来时，他还晕乎乎的：“皇上要给咱家公子和昌宁公主赐婚......”
“真的？”程夫人喜得首拍手，“是咱们老大？”
“不是，是程景之。”程昭冷冷道。
程夫人顿时像被雷劈了似的，随即狠狠咬牙切齿：“那个病秧子？皇上没搞错吧？”
“错不了。”程昭有些老大不耐烦地甩开袖子，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
“就是程景之，你身为府里的主母，赶紧给他张罗去。”
“我呸。”程夫人突然发疯似的扑上来撕扯他的衣襟，
她尖利的指甲在程昭衣襟上抓出几道褶子，
“我家文康不比那个草包强？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公主，都怪你！”
程昭己经许久不曾与程夫人这般争执了，这些年他们相敬如宾，即便偶有龃龉，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今日为了程景之这个庶子，夫妻二人竟像市井泼妇般吵得面红耳赤。
程昭额角青筋暴起，程夫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怨气都发泄在这一刻。
“你懂个屁。”程昭一把推开她，“驸马就是个摆设，连官都不能做。你要眼红，自己跟皇上说去。”
程昭狠狠甩开程夫人拽着他衣袖的手，那力道大得让程夫人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程夫人呆坐在地上，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人艳羡的驸马之位，竟是这般不堪的差事。
另一边，季风小心翼翼地问：“公子，真要娶那个昌宁公主？”季风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刻意避开“入赘”、“下嫁”这等难堪的字眼，生怕伤了公子的自尊。
可即便如此，这话问出口时，他仍觉得喉头发紧，堂堂七尺男儿，竟要这般仰人鼻息，实在是折辱了公子。
程景之捂着嘴咳嗽几声，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叩——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娶。”他端起没有茶叶的白水抿了一口，“借她的势，才好办事。”
季风默默点头，他知道公子这些年步步为营，就等着给程昭致命一击。
程昭这个老狐狸在朝堂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得很。
“我们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他连根拔起，就必须继续隐忍蛰伏。”
程景之指尖轻叩桌面，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在他眼皮子底下，我们得装成提线木偶，任他摆布。”
“砰”的一声，程景之手中的茶杯突然碎裂。
他盯着掌心的血迹，眼神阴鸷：“这个殷月梨，真是麻烦。”
月华殿里，殷月梨刚睡醒就看见十个宫女捧着喜服站成一排。
阿兰兴冲冲地凑过来：“公主快挑喜服。”
“随便吧......”殷月梨有气无力地又要躺下，一听喜服两字殷月梨都有些反胃想吐。
阿兰眼疾手快地拽住殷月梨的衣袖，“公主，婚姻大事岂能这般儿戏？”
她压低声音，却又字字恳切，“这十套婚服可是皇上亲自过目挑选的，每一件都耗费了数十位绣娘的心血，您若是这般敷衍了事，皇上该有多伤心啊。”
殷月梨猛地睁开杏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锦被滑落腰间。
“父皇怎么连这都要管啊……”她嘟囔着揉了揉惺忪睡眼，忽然想起前几日，景历帝鬓边又添了几缕银丝，连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软，跳下紫檀雕花大床。
“算了算了，都摆开来我瞧瞧。”
十名宫女立即训练有素地排成一字形，手中的鎏金托盘上，十套华美婚服在晨光中流光溢彩。
为首的宫女恭敬地福了福身：“请公主过目。”
殷月梨只好强打精神，一件件看过去：
“这件太花......这件太复杂......”突然眼睛一亮，“这件好，珍珠配轻纱，正合我意。”
阿兰笑道：“公主好眼光，这是翡霞阁的绣品呢。”
选完婚服，殷月梨整个人往紫檀木椅里一瘫，顺手捞起果盘里苹果，“咔嚓”就是一口。
这椅子靠背的弧度恰到好处，扶手打磨得油光水滑。
这把椅子可是在御书房软磨硬泡了整整三日，生生把景历帝从这把心爱的椅子上“请”了下来。
想到景历帝当时那副肉疼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她啃着苹果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