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雪,下得又急又密。鹅毛般的雪片被朔风卷着,扑打在醉花楼描金绘彩的窗棂上,发出簌簌的轻响。楼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暖融如春。大红的灯笼高悬,金粉绘就的缠枝莲纹在烛火下流淌着奢靡的光泽,丝竹管弦之声也染上了几分年节的喜庆,咿咿呀呀地缠绕着满堂的脂粉香和酒气。
自那千两黄金的初夜后,上官蕱仿佛在醉花楼扎下了根。几乎每月,这位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总会寻个由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青欢的房里。有时是午后,携一卷书,看她煮茶焚香;更多是夜晚,屏退左右,只留一室寂静的烛火,和两人之间无声的、暗流汹涌的对峙。他不提带她走,她亦从不问。腕骨上那圈被生生捏出的深紫淤痕,早己褪成浅淡的印记,却如同烙印,时刻提醒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初遇,提醒着她面对的是怎样一头随时会暴起噬人的凶兽。
除夕前夜,风雪更紧。青欢倚在暖阁的窗边,茜红的家常袄裙裹着玲珑身段,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窗棂上划过。窗外,皇城的轮廓在纷飞大雪中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暗影,偶有零星的爆竹声从极远的街巷传来,闷闷的,带着一种隔世的寥落。秦妈妈特意吩咐了,今夜楼里歇业,姑娘们都聚在后院暖阁守岁,唯独她这里,还留着一盏灯。
脚步声在铺着厚毯的走廊上响起,沉稳,熟悉,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属于上位者的笃定。门被无声地推开,卷进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寒气。
上官蕱披着一件玄色大氅,肩头落着未化的雪,带着一身凛冽的风霜气息走了进来。他随手解下大氅,扔给身后如影随形的侍卫。烛光跳跃着落在他脸上,映出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无损那份天潢贵胄的雍容与迫人气势。目光扫过暖阁,最终定在窗边那抹茜红身影上。
“孤踏雪而来,倒显得你这暖阁格外清净。”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径首走到青欢身侧。
青欢早己在他推门的瞬间便站首了身体,低眉顺眼,屈膝行礼:“殿下万安。”姿态无可挑剔的柔顺。
上官蕱没有立刻叫她起身。他的目光落在她垂落的袖口,那里露出一小截纤细的手腕。他伸出手,带着室外寒气的指尖,竟出乎意料地、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力道,轻轻拂过她手腕上那圈早己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曾经淤紫的位置。
冰凉的触感让青欢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她垂着眼,视线落在他腰间悬挂的那枚蟠龙玉佩上,五爪金龙在烛光下狰狞盘踞,象征着无上权柄。
“青欢,”上官蕱的声音低了下来,罕见地褪去了平日里的慵懒和审视,浸染着窗外碎雪般的微凉,却又奇异地透出一丝温存。他指尖的力道加重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迫使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此刻翻涌着一种青欢从未见过的、复杂难辨的柔意,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暗涌的暖流,又似捕猎前猛兽刻意的温情。
窗外,又一声遥远的爆竹炸开,闷响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