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一家人准备上马车时,副将赵虎带着一个盖着黄绸的托盘,脚步匆匆地赶来:“将军!府库清点出几样新到的贡物,属下觉着二位小姐定会喜欢,特送来请您过目。”
那是一架小巧玲珑的金丝玉雕风筝——雕工精致绝伦,镶满细碎的宝石,华美得不似人间物。
“二小姐请看,”赵虎讨好地笑着:“这风筝更是大师心血,金丝为骨,薄玉为翼,难得一见……”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这珍宝风筝,不比那寻常布糊的老鹰风筝强百倍?
江朔的目光瞬间被那金玉风筝吸引。愧疚,混合着补偿的欲望,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他觉得这才是对女儿最好的东西——最珍贵、最独一无二,证明他作为父亲的能力和爱。
“小熙,”江朔拿起那华丽的金玉风筝,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豪迈又慈爱:“瞧!爹爹送你个更厉害的风筝!这可比布做的好多了!独一无二!”
江月熙愣愣地看着父亲手中那个在阳光下璀璨夺目却沉重僵硬的东西,又看了看角落里放着的、自己早就心心念念布面绘制、轻巧灵动的老鹰风筝。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她不懂什么贡品价值,她只记得爹爹答应的是放老鹰风筝,一起在风里跑。
她的小嘴扁了扁,眼里那份刚刚升起的火焰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困惑和失落:“可是……爹爹……我想放那个……”
她扬了扬手中的老鹰风筝,声音很小,很委屈:“那个才飞得高……”
“胡说什么!”江朔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带着战场上将军说一不二的习性:“爹爹给的这个才是最好的!” 他似乎觉得女儿的不识货驳了他的面子,也刺破了他精心构筑的补偿幻梦,愧疚转化为一种急于被认可的焦躁。
“不要!我就要那个!” 江月熙的委屈瞬间爆发成激烈的抗拒,她猛地冲过去,试图抢过江朔手上的金玉风筝。
“小心。”
江月熙显然高估了自己弹跳能力,用力一蹦没能挨到江朔的手不说,还因为失去平衡,差点摔倒。
江朔战场上的警觉性,在江月熙快摔倒的瞬间一手捞过女儿的手臂,把女儿揽在怀中,却弄破了江月熙手上的老鹰风筝。
风筝上的竹条在江月熙手臂上划出一条红痕,她却是感觉不到似的,看着地上破烂的老鹰风筝,亮亮的眸子此时如同蒙尘的珍珠。
“小熙!”
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我讨厌爹爹!”女孩尖锐的声音如同一把尖刺,扎入江朔的心口。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砂砾,那句“小熙……对不住……”哽在那里,沉重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愧疚、心痛、自责、还有那始终如影随形的亡妻阴影,如同一片汹涌的泥沼,将他瞬间吞没。
江月辞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看到父亲眼中的懊悔。
她也看到妹妹无声落泪时那微微颤抖的小小肩膀,以及手臂上那道刺目的红痕——那不仅仅是皮肤的伤口,更是孩童纯真心愿的破灭。
她缓缓走上前,没有理会僵硬如石雕的父亲,轻轻蹲下,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素白的手帕,小心地、温柔地、覆在了妹妹的手臂上,暂时遮住了那道伤痕。
“小熙乖,”江月辞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姐姐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江月熙这才像找到了依靠,压抑的呜咽声终于从喉咙里细细碎碎地溢出来,她把脸埋进姐姐的怀里,小小的身体因强忍后的爆发而剧烈颤抖。
江月辞抱起妹妹,没再看父亲一眼,转身默默走向将军府的大门。
那一小抹刺眼的红色,那无声滚落的泪水,还有长女江月辞那过于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淡的背影……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他苦心构筑的补偿壁垒,露出里面一片狼藉的废墟。
他承诺的大把时间,似乎连这短短半日都难以填满父女间那道无形的鸿沟。而那只看似金玉铸成的、试图用来替代老鹰的风筝,此刻也仿佛成了一个巨大而讽刺的象征,嘲笑着他所有用物质堆砌父爱的徒劳。
“将军……”
赵虎开开心心过来,本来想着这精致的玩意能哄两位小姐开心,毕竟之前无论圣上赏赐什么稀奇玩意,将军都是第一时间送到府中来的。
江朔捡起地上破败的老鹰风筝,上面绘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图案。
“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