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西年,霜降。
林记纸扎铺的铜铃沾着晨霜,在西风里碎成细响。十二岁的林砚之蹲在门槛上给纸马糊眼睛,指尖被浆糊粘得发皱。少年面色苍白如纸,却总爱盯着顾客腰间的玉佩走神——他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赵管家腰间骷髅玉佩上缠绕的黑气。
骤变前夜 “砚之,把后宅的墨斗拿来。”父亲林正修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林砚之起身时,瞥见父亲藏在袖中的手——虎口处有新鲜的灼痕,形如符文,却在目光触及的瞬间被袖口掩住。 母亲苏若婉正在佛堂诵经,檀香混着纸灰味飘来。砚之忽然想起昨夜听见的动静:子时三刻,父母房里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母亲压抑的惊呼:“正修,镇卷印不见了......”他慌忙起身查看,却见父亲对着满地狼藉苦笑:“老了,连茶盏都端不稳。” 后宅天井里,姐姐林昭雪正在晾晒黄表纸。十六岁的姑娘穿着粗布围裙,发辫用草绳束着,左眼偶尔闪过琥珀色微光——那是母亲用曼珠沙华花瓣封印的阴阳眼。“阿姊,”砚之举起褪色的纸人衣襟,“这上面的‘往生’二字......” “别碰!”昭雪猛地夺过衣襟,指尖触到内侧的尸油朱砂绣纹,“以后离义庄远点,听见没?”她话音未落,却见母亲苏若婉站在月洞门前,手里攥着佛珠,指节发白:“砚之,来佛堂帮娘抄经。”
戌时初刻,纸扎铺来了个怪客。 青缎马褂的赵管家递过阴钞时,林正修袖口的麒麟刺青突然发光。昭雪在佛堂打翻香炉,香灰落成镇魂阵形,砚之却看见香炉下压着半卷黄表纸,上面写着“陆之道 城隍庙”。 子夜,暴雨突至。 砚之被雷声惊醒,听见父母房里传来争吵。“东岳的人今晚必来!”母亲的声音带着颤抖,“昭雪的阴阳眼己开封,砚之的魂魄......” “若婉,用你的孟婆汤碗送昭雪去阴间,”父亲声音低沉,“砚之必须留在阳间,去城隍庙找陆叔,他会教孩子修炼......” 惊雷炸响,砚之摸到枕头下的平安符发烫,竟显露出小字:“丑时初刻,密道口。”他攥紧符纸跑向后宅,却见姐姐昭雪被母亲推向密道,白衣上染着血迹:“带砚之走!去城隍庙找陆伯伯,他是......”
密道口,林正修将断角青铜尺塞进昭雪手中:“此尺可通阴阳,护好砚之!”话音未落,正屋传来母亲的惨叫。砚之转头,看见苏若婉被黑气托至半空,周身缠绕镇魂锁链,父亲挥着阴阳尺扑向持镰刀的青铜面具人,却被一道符光震飞。 “爹!”砚之冲过去,却被昭雪拽进密道。“别回头!”姐姐的声音混着雨声,“到了城隍庙,把这个给陆伯伯......”她扯下腕间的玉镯塞给砚之,那是母亲从不离身的陪嫁物,内侧刻着“孟婆使”三字。 密道尽头是片竹林。昭雪背着砚之狂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父亲的怒吼:“若婉!用引魂幡送孩子们走!”砚之转头,看见母亲苏若婉摘下脸上的符文笔划面皮,露出真容——额间赫然印着孟婆使的曼陀罗印记。她抛出引魂幡,竹林应声裂开,露出刻着“鬼门关”的石门。 “阳寿未尽者,不得入内。”冰冷的声音从树梢传来。砚之抬头,看见身着黑衣的少年踏枝而立,腰间勾魂索泛着微光:“林砚之,镇卷使遗孤,跟我回阴司受审。”
“他是无辜的!”昭雪将砚之推向石门,举起青铜尺画出符阵,“走!去城隍庙找陆之道!”少年抛出勾魂索,却见昭雪左眼金光暴起,竟震碎了锁链。砚之这才惊觉,姐姐的瞳孔己变成纯粹的琥珀色,眉心浮现出阴司镇卷使的麒麟印记。 “昭雪!小心!”父亲的呐喊被雷声淹没。青铜面具人从暗中冲出,镰刀上的鬼火瞬间吞没了昭雪的身影。砚之只听见姐姐最后的话:“砚之,记住......阴棠花开时......”
五更天,雨停了。 林砚之跪在乱葬岗,怀里抱着姐姐染血的围裙。青铜尺在掌心刻下血印,石门却己闭合,唯有母亲遗留的引魂幡插在坟头,幡面渗出一行小字:“陆之道,阳间城隍庙第三间偏殿。” “砚之。”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砚之转头,看见父亲林正修拖着断臂走来,胸口绽开的伤口里隐约可见镇卷印的碎光,“拿着这个......”他递过一枚刻着“镇”字的青铜令牌,“去城隍庙找陆叔,他是阴司查察司在阳间的眼线......” “爹,娘和阿姊......”砚之攥紧令牌,指尖陷入掌心。 “他们去了该去的地方。”林正修望向鬼门关方向,嘴角渗出黑血,“记住,莫信阴司高座上的人......《黄泉七卷》的秘密......在纸扎铺后宅井台第三块砖下......”话音未落,他的身体渐渐透明,化作千万纸蝶飞向天际,唯有断角青铜尺落在砚之脚边,尺身刻着的“镇卷使”三字泛着微光。 砚之捡起尺子,发现它己变成普通木尺,上面刻着“林记纸扎”西字。而姐姐的围裙旁,静静地躺着一朵血色阴棠花,花瓣上凝结的水珠里,隐约映出阴间忘川河的波光。
城隍庙第三间偏殿,蛛网密布的供桌后,坐着个醉醺醺的灰衣老者。他左脚缠着渗血的布条,腰间挂着半块查察司令牌,正是父亲口中的陆之道。 “镇卷使的种?”老者打了个酒嗝,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你娘那碗孟婆汤,可曾让你喝过?”他盯着砚之眉心,那里正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麒麟印记。 砚之递上玉镯和青铜令牌,老者忽然正色,从供桌下掏出一本破旧的《阴司秘典》:“先学辨符,再修阴文。你爹娘用命护着的东西,迟早要你扛起来。”他顿了顿,望向偏殿外的晨光,“记住,阳间人看不见阴间事,但你能。从今天起,你的眼睛要比阴司的鬼差更亮,你的心要比孟婆汤更冷......” 砚之翻开秘典,第一页赫然画着阴棠花的图谱,旁边用朱砂批注:“双生判笔,一阳一阴。姐掌阳间笔,弟握阴间墨。”他想起姐姐临终前未说完的话,指尖抚过阴棠花瓣,忽然听见远处纸扎铺方向传来铜铃响——那是父母留下的最后警示,亦是他身为镇卷使之子,必须踏上的阴阳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