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初期,石虎的兵锋锐不可当,前赵守军在羯赵铁蹄的冲击下节节败退,洛阳外围重镇接连陷落。
石虎志得意满,在营中大摆庆功宴,烤全羊的油脂滴落在篝火上,发出滋啦的声响,混合着胡乐和将领们粗野的狂笑。
冉良和他的汉骑被安排在外围警戒,寒风中,他们只能啃着冰冷的干粮,听着营内传来的喧嚣。
篝火的微光映在冉良脸上,明暗不定,他紧握着腰间那把跟随他多年的环首刀刀柄,指节发白。
这把刀,曾饮过胡虏的血,如今却要被迫为胡酋效力!
他想起在邯郸质子府的儿子,想起那些被羯人铁蹄碾碎的汉家村落,胸中一股郁气翻腾,却又不得不强行压下,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身后三千兄弟和远方儿子的性命。
然而,战争的转折往往猝不及防。
前赵天王刘曜并非庸主,他亲率精锐主力,星夜兼程驰援洛阳,在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刘曜的大军如同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石虎主力侧翼的洛水西涧(后世称“高侯原”)。
石虎轻敌冒进,主力部队多为骑兵,布阵未稳,又逢大雾弥漫,视线受阻。
刘曜麾下的精锐甲士(多为重装步兵)和匈奴铁骑配合默契,如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羯赵大军最脆弱的腰肋!
刹那间,杀声震天!
浓雾中,箭矢如飞蝗般泼洒而下,分不清敌我。
刘曜的步兵方阵高举长矛大盾,结成坚固的阵线,步步紧逼。
匈奴骑兵则如同灵活的狼群,利用地形和雾气的掩护,从侧翼和后方反复冲击、切割。
羯赵军队瞬间陷入混乱,石虎引以为傲的骑兵在狭窄泥泞的河滩地带难以展开冲锋,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胡语惊惶的呼喊、战马濒死的嘶鸣、兵刃入肉的闷响、垂死者的哀嚎……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歌。
石虎本人也陷入了重围,他身边的羯族亲卫拼死抵抗,但刘曜的部队显然认准了他这面帅旗,攻击如潮水般涌来。
石虎头盔被打落,披头散发,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状若疯虎,身上己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了华丽的战袍。
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惶,那是霸业将倾、性命危在旦夕的恐惧。
他嘶吼着命令各部向他靠拢,但混乱的战场如同巨大的漩涡,将命令撕得粉碎,眼看帅旗摇摇欲坠,亲卫越来越少,石虎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沉默的骑兵如同磐石般顶住了溃退的洪流,逆着人流,朝着帅旗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冲锋!正是冉良和他的三千汉骑!
他们没有像羯族骑兵那样狂呼乱叫,冲锋时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安静,但这沉默中蕴含的力量却令人心悸。
冉良一马当先,他深知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使命,他必须救出石虎,不仅是为了石虎的许诺,更是为了这支汉骑的生存空间,为了远在邯郸的儿子冉闵能多一分保障!
他高举环首刀,刀锋在浓雾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压抑多年的战吼,那是汉家儿郎不屈的呐喊:
“汉骑——锋矢!凿穿敌阵,护我帅旗!杀——!”
“杀——!!!”
三千汉骑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压抑己久的屈辱、愤怒、对生的渴望、对死的觉悟,尽数化为这撼天动地的战吼。
他们放弃了骑兵惯用的骑射袭扰,结成最原始也最惨烈的锋矢阵型,以冉良为箭头,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扎进了前赵军队最厚实的包围圈!
战马嘶鸣,铁蹄踏碎泥泞!
汉骑们平端长矛,挥舞着环首刀、铁骨朵,迎着如林的枪矛,如雨的箭矢,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
刹那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汉家骑兵的冲击力或许不如羯族重骑,但他们有着胡人难以理解的坚韧和纪律,前排倒下,后排立刻补上,锋矢阵型死死咬住撕开的缺口,不顾伤亡地向前、再向前!
冉良手中的环首刀化作一片银光,每一次挥砍都精准而致命,刀下亡魂无数,鲜血溅满他全身,连脸上都糊满了粘稠的血浆,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
他仿佛回到了滏阳河畔,只不过这一次,他冲锋的方向,是为了保护那个毁了他家园、奴役他族人的仇敌。
这悍不畏死的逆袭,彻底打乱了刘曜的围歼部署,前赵军队没料到在羯军主力崩溃的情况下,竟有一支汉人部队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战斗力。
汉骑的锋矢像一根烧红的钉子,深深楔入了包围圈,搅乱了前赵的阵脚,为石虎赢得了喘息之机,石虎身边的亲卫压力骤减,溃散的羯族士兵看到帅旗未倒,又见汉骑如此悍勇,也渐渐收拢起溃散之心,开始组织起零星的反击。
战局,竟在这支汉骑的决死冲锋下,出现了一丝微弱的转机!
石虎在亲卫的簇拥下,惊魂未定地看着那面在尸山血海中顽强移动的“瞻”字将旗,看着那个浑身浴血、如同战神般在前方开路的汉人将领,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冉良勇武的震惊,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忌惮——这个汉人,太可怕了!
就在冉良即将冲破最后一道防线,与石虎汇合,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尖锐的破空声,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仿佛死神的低语!
一支淬毒的弩箭,并非来自前方严阵以待的前赵军阵,而是诡异地从侧后方混乱的羯赵溃兵人群中射出!
时机拿捏得恶毒无比,正是冉良劈倒一名前赵校尉,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箭矢的目标,首指他铠甲的缝隙——脖颈与肩甲的连接处!
“呃啊!” 冉良身体猛地一颤,一股冰冷刺骨的剧痛瞬间炸开,紧接着是麻痹感迅速蔓延,力量如同潮水般从身体里退去,环首刀“当啷”一声脱手落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周围的喊杀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将军!” 身边的亲兵目眦欲裂,拼命想冲过来扶住他。
冉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勒住缰绳,才没有立刻栽倒,他猛地回头,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试图寻找那支冷箭的来源。
在那一闪而过的瞬间,他似乎捕捉到一张混在羯族溃兵中、眼神阴鸷、嘴角挂着残忍冷笑的脸——那张脸,竟有几分酷似石虎,是石虎的某个儿子?还是某个嫉恨他“义子”身份的羯族大将?
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却己无力深究,巨大的悲愤和彻骨的冰冷淹没了他。
战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异样,不安地刨着蹄子。
冉良的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从马背上摔落下来,砸在冰冷的、浸满鲜血的泥泞土地上。
“石瞻将军中箭了!”
“将军倒了!”
汉骑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悲愤的呼喊响彻战场。
几名忠心耿耿的汉骑亲兵不顾一切地冲杀过来,用身体组墙,死死护住倒地的冉良,周围的厮杀仍在继续,但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石虎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终于冲到了冉良附近,他看到倒在地上,脖颈插着毒箭、脸色迅速变得青黑的冉良,心头巨震。
他翻身下马,几步冲到冉良身边,这个暴虐的枭雄,此刻眼中竟也闪过一丝动容。
他蹲下身,看着这个为他扭转败局、此刻濒临死亡的汉人“义子”。
冉良的瞳孔己经开始涣散,但他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死死撑着,他看到石虎那张近在咫尺、沾满血污和惊惧的脸。
剧毒和失血让他呼吸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刀割,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死死抓住石虎冰冷的铁甲护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去,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