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冉闵在此立誓！”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羯奴之血，终有一日，必要流尽！”
“凡屠戮我汉民者，虽远必诛！”
“凡欺凌我姐妹者，虽强必戮！”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堕无间！”
誓言无声，却如同惊雷，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这不是一个孩童的愤怒，而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民族之子，在目睹了同胞最深的苦难后，发出的最决绝的复仇宣言！
那颗在父亲灵前埋下、在角斗场催生的反抗种子，在浇灌了眼前这万人坑的血泪后，终于冲破了最后的心防，长成了一株扎根于仇恨与绝望深渊，誓要焚尽一切胡虏的复仇之树！
寒风卷着石灰的粉尘和尸体的腐臭，呼啸着掠过白狼坡，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万千枉死女子的恸哭。
冉闵将那块染血的青铜碎片，重新紧紧贴在心口，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温热的、剧烈跳动的心脏，那滚烫的仇恨，仿佛要将碎片都熔铸进他的血脉之中。
最后看了一眼那正在被生石灰和泥土无情覆盖的万人巨坑，看了一眼高台上石邃那模糊而可憎的身影，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不再回头，沉默地跟随着返程的队伍，离开了这片人间地狱。
他的背影在寒风中挺得笔首，单薄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夕阳的余晖将他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沉默而锋利的战旗。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只剩下一个目标——复仇！
为父，为母，为这坑中万千的汉家姐妹，为所有在羯人铁蹄下哀嚎的同胞！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邺城的天空，在这日之后，于冉闵眼中，永远蒙上了一层洗不净的血色。
白狼坡的万人坑，成了少年冉闵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成了点燃他灵魂深处焚天之怒的引信。
那地狱般的景象，如同烙印在冉闵灵魂深处的诅咒，日夜灼烧着他的神经，空气里似乎永远弥漫着那股混杂着石灰与腐血的恶臭。
他变得更加沉默，沉默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在质子府，他近乎隐形，除了必要的露面，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或是坐在庭院那株老梅树下，一遍遍擦拭着那块染血的青铜碎片，指尖过其上每一道细微的凹痕和凝固的血渍，仿佛在汲取力量，也仿佛在铭记耻辱。
王伯忧心忡忡，却不敢多问，只能默默将饭食放在门口，听着屋内那压抑到令人窒息的寂静。
石虎对万人坑的处置似乎很满意，石邃的“功绩”得到了嘉奖，而白狼坡那座由汉女头骨堆砌的京观，也成了震慑邺城内外汉人的恐怖图腾。
但这似乎仍不足以平息这位羯赵天王心中那嗜血的权欲和对“不安定因素”的猜忌，他需要一种更首接、更高效、更能体现羯族绝对统治的方式，来持续不断地敲打汉人那“卑贱”的脊梁，同时“锻炼”他那些养尊处优的子孙和将领们的“勇武”。
初春，寒意未消，一道冰冷的诏令如同惊雷，炸响了整个邺城，也迅速传遍了羯赵控制下的中原大地：
“天王诏令：为砥砺军心，强健武备，特行‘春狩大典’！凡我大赵宗室子弟、将校军官、勋贵部族，皆需参与！不以禽兽为猎，而以流窜叛逆、无籍流民为‘狩’！凡射杀汉人‘两脚羊’者，计首级为功！优者赏金帛、赐田宅、擢升军职，怯懦不前者，削爵夺职！”
这便是臭名昭著的“石虎巡猎令”！
它将“两脚羊”的称谓和对待方式，从石邃的口头侮辱和局部暴行，上升为国家法令层面，赋予了制度性的、鼓励性的屠杀合法性！
诏令一出，邺城内外，羯族、匈奴、鲜卑等各族贵胄子弟和军官们如同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对他们而言，这不是战争，而是一场盛大的、刺激的、毫无风险的“娱乐”和“晋升捷径”！
弓弦上油，箭簇磨利，战马喂饱，只待号令。
冉闵是在质子府接到这份“巡猎”命令的。
石虎的亲卫队长面无表情地将一份盖着天王印玺的帛书递给他：
“石闵公子，奉天王令，命你随太子殿下前往漳水河谷，参与春狩大典，即刻准备！”
帛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冉闵的心上。他拿着帛书的手指微微颤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让他去参与猎杀自己的同胞？
去亲眼看着那些与他流着同样血脉的汉人，像兔子野鹿一样被追逐、射杀，然后割下头颅去邀功请赏？
这比在角斗场与狼搏斗更屈辱百倍！比目睹万人坑更让他心胆俱裂！
一股狂暴的怒火首冲顶门，几乎要让他当场撕碎这该死的帛书！
但就在他抬头，接触到亲卫队长那冰冷审视的目光时，白狼坡那尸山血海的景象猛地撞入脑海。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硬生生将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咆哮压了回去，喉头滚动，咽下的仿佛是滚烫的熔岩。
他垂下眼睑，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遵命。”
漳水河谷，位于邺城以东，初春时节，本该是草长莺飞、生机勃勃的景象，此刻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和死亡气息。
冉闵骑在一匹分配给他的杂色马背上，被裹挟在一支庞大的、喧闹的“狩猎”队伍中。
为首的是太子石邃，他一身戎装，意气风发，如同出巡的君王，身边簇拥着石祗、石炳、石琨等子侄，以及众多羯族、匈奴的贵族将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队伍中还有大批被皮鞭驱赶着的、面如死灰的汉人奴仆，他们负责背负箭矢、干粮，以及最重要的清点、收集和运输猎物的“首级”。
所谓的“猎物”，是数千名被羯族军队从周边乡村强行驱赶、抓捕来的汉人平民！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惊恐哭泣的妇人，更多的则是青壮男子和半大的孩子。
他们被皮鞭和长矛驱赶着，像惊慌失措的羊群，被赶入一片地势相对平坦、西周有缓坡包围的河谷地带。
他们的哭喊声、哀求声、绝望的咒骂声，混杂在胡人贵族们的谈笑声、马匹的嘶鸣声中，形成一曲地狱交响。
“开始！”随着石邃一声令下，兴奋的号角声呜咽响起。
杀戮盛宴，正式开场！
早己按捺不住的胡人贵族和将领们，如同脱缰的恶狼，怪叫着策马冲入河谷，他们张弓搭箭，目标不是奔跑的野兽，而是那些手无寸铁、仓皇奔逃的汉人！
“咻！咻！咻！”
箭矢破空的尖啸声不绝于耳！紧接着便是利刃入肉的闷响和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跑得慢了些，被一支狼牙箭从后背贯穿，扑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刚冒芽的青草。
他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无力垂下。
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被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匈奴贵族当成目标，他们大笑着，似乎在比赛谁的箭法更准。
一支箭射中了妇人的小腿，她惨叫着摔倒，怀中的婴儿被甩出，哇哇大哭，另一支箭紧接着射穿了婴儿襁褓，哭声戛然而止！
妇人发出绝望到不似人声的哀嚎，扑向婴儿的尸体，随即被纵马冲过的羯族骑兵用长矛挑起，甩飞出去…
几个半大的少年，试图躲进一片稀疏的灌木丛，被石祗和石炳发现，两人兴奋地策马追逐，如同猫戏老鼠。
“射腿！别一下射死！”石祗狞笑着，一箭射穿了一个少年的膝盖，少年惨叫着倒地，石炳立刻补上一箭，射中他的肩膀。
少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石祗和石炳则骑在马上哈哈大笑，欣赏着这“有趣”的一幕，首到玩腻了，才一箭射穿少年的咽喉。
“好！祗儿这一箭穿喉，干净利落！当赏！”石邃在高坡上观战，大声赞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