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的营火在苏昭脚边噼啪炸响,她攥着药箱站在战俘营外,望着铁鹰掀开的草帘后那片呻吟声,喉结动了动。
萧承煜方才说“军医的职责不止治自己人”时,铠甲上的血渍还没擦净——她得抓住这个机会。
“末将带苏医官进去。”铁鹰的声音像块冷铁,刀鞘在身侧撞出轻响。
苏昭抬头,见他眉峰紧拧,分明还记着三日前她为救萧承煜硬闯中军帐的事。
她摸了摸颈间发烫的玉片,忽然朝他笑:“铁队长可知,我要治这些伤兵,得先有自由进出各营的凭据?”
铁鹰脚步顿住,月光在他护腕的鳞甲上跳了跳:“你要什么?”
“将军的手令。”苏昭掀开草帘,腐肉混着血锈的气味扑面而来。
三百战俘横七竖八躺满草席,断腿的抱着伤处呜咽,肋骨折裂的每喘一口气都像在锯木头。
她蹲下身检查最近的伤兵,指尖沾了血又去按脉搏,“我治十个,换一道手令。”
铁鹰的影子在她身侧投下一片阴影:“你倒会算计。”
“总比让这些伤兵烂在这儿强。”苏昭扯开一个西戎士兵的衣襟,腐坏的伤口里爬着白蛆,她皱眉倒了半瓶酒精,听着那士兵疼得弓起背,“他们死了,将军要多埋三百人;活下来...至少能当苦力。”
铁鹰没再说话。
苏昭治到第七个时,目光扫过角落那个裹着灰布的身影——他的额头不烫,呼吸像春夜的风般平稳,可自她进来就没哼过一声。
她伸手去探他的人中,指腹刚碰着皮肤,那人忽然攥住她手腕。
“巴图。”铁鹰的刀“唰”地出鞘,刀尖抵在那人咽喉,“西戎前锋营百夫长,中了三箭还能从战场爬回来。”
苏昭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却注意到巴图的指甲缝里没有血污——伤成这样的人,挣扎时不可能不抓草席。
她垂眼笑:“松手,我给你上药。”巴图的指节慢慢松开,她趁机摸了摸他后颈——没有冷汗,反而有些黏腻。
“装得倒像。”她压低声音,“可昏迷的人,呼吸不会这么匀。”
铁鹰的刀尖又往前送了半寸,巴图却闭着眼,嘴角扯出个笑。
苏昭没再说话,给其他伤兵上完药时,草帘外的更夫正敲过子时。
她对着铁鹰摊手:“十个。”
铁鹰从怀里摸出块木牌,边缘刻着镇北军的虎头纹:“明日卯时来取手令。”他转身时,铠甲擦过草帘,带起一阵风,把巴图额前的乱发吹开——苏昭看见他耳后有块青斑,像被某种药汁浸过的。
是夜,苏昭在医帐里磨着消炎粉,烛火突然被风扑灭。
她摸着黑去捡火折子,听见外头看守换岗的脚步声。“张三,你去打壶酒,我替你守会儿。”声音混着酒气飘进来,接着是草鞋踩过泥地的“吧嗒”声。
她心跳突然加快。
摸出火折子刚擦亮,就见一道黑影从战俘营方向窜来!
那人身形矫健,腰间的暗器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巴图!
他手里攥着淬毒的飞针,目标分明是萧承煜的中军帐!
苏昭抄起案上的药碗砸过去。“啪”的一声,药汁溅了巴图一脸,他骂了句西戎话,转身挥针。
苏昭侧身避开,抬脚踢向他腰间的暗器囊——那东西“当啷”落地,滚进了草堆。
“有刺客!”她扯着嗓子喊,同时扑过去抱住巴图的腿。
巴图反手掐她脖子,指腹的老茧磨得她生疼。
就在这时,铁鹰的刀光破风而来,“咔嚓”一声砍在巴图肩窝。
巴图闷哼倒地,铁鹰的靴底重重碾住他手背:“敢动苏医官,老子剥了你的皮!”
中军帐里的灯应声亮起。
萧承煜披着外衣冲出来,铠甲都没穿,发带松松系着:“怎么回事?”
“这狼崽子装昏迷!”铁鹰扯着巴图的头发往地上按,“苏医官救了他一命,他倒想拿飞针捅将军!”
巴图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萧承煜,你以为赢了这一仗就能活着回大靖?
你的命...早被人盯上了!“
铁鹰抽出短刀就要捅他喉咙,苏昭却按住他手腕:“别急。”她从药箱里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些白色药粉撒在巴图鼻下,“这是曼陀罗粉,能让他说不出谎。”
巴图的瞳孔瞬间收缩,可药粉入鼻后,他的嘴就不受控地张合:“右翼...右翼统领派我来的...还有小七...小七会...会...”
“小七是谁?”萧承煜蹲下来,指尖捏住巴图下巴。
“伙夫...小七是...是西戎安插在...在镇北军的...伙夫...”巴图的头突然垂下去,晕了过去。
苏昭摸了摸他的脉搏——是装的,这药粉只会让他神经麻痹,醒不过来才怪。
次日卯时,苏昭端着药罐往伙房走。
铁鹰给的手令在她袖里硌着,她特意绕到柴房后,就见个穿灰布衫的小子正往药罐里撒粉末。
那小子抬头,左脸有道刀疤——和巴图描述的“小七”分毫不差!
“你往药里加了什么?”苏昭把药罐往地上一墩,药汁溅湿了小七的裤脚。
小七的手猛地缩进袖子:“我...我加的是盐!”
“盐是苦的?”苏昭捡起他脚边的纸包,凑到鼻下闻了闻——是乌头粉,半钱就能要人性命。
她突然提高声音:“铁队长!
伙房有老鼠!“
小七的脸瞬间煞白,抄起案板上的菜刀就砍过来。
苏昭后退两步撞翻了艾草篓,火星子溅到干艾草上,腾地燃起一团烟雾。
她借着烟雾摸到小七背后,抬腿踹他膝盖——小七“扑通”跪地,菜刀“当啷”落地。
铁鹰的脚步声从外头冲进来,刀鞘砸在小七后颈:“好啊,西戎的狗崽子,藏得倒深!”
小七突然咧嘴笑,从嘴里咬出个蜡丸。
苏昭扑过去掐他下巴,可还是晚了一步——蜡丸碎裂的瞬间,小七的瞳孔开始扩散:“右翼...右翼统领...萧承煜...你死定了...”话音未落,他的头重重砸在地上。
烟雾散了。
萧承煜站在伙房门口,铠甲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他望着地上的乌头粉和小七的尸体,又看向苏昭沾着药汁的手:“你怎么知道他是小七?”
“巴图昨晚说漏了嘴。”苏昭蹲下身,用帕子裹起小七袖里的半块虎符——和萧承煜铠甲内侧的虎符纹路能拼上,“还有,他往药里下毒时,手在抖。”
萧承煜没说话,伸手把她拉起来。
他的掌心带着铠甲的余温,指腹蹭过她手腕上的红印:“谢你。”
苏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他第一次郑重说谢,声音低得像风吹过旗幡。
她低头整理药箱,帕子里的玉屑硌着掌心——那是昨晚巴图挣扎时,从他怀里掉出来的,和她颈间的半块合璧玉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将军。”铁鹰举着虎符走过来,“这是西戎右翼的令符。”
萧承煜接过虎符,目光扫过苏昭:“去医帐,把防瘟的药材单子列出来。”他转身时,铠甲上的鳞片撞出轻响,“近日要下连阴雨,别让疫病在营里传开。”
苏昭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闷雷。
她抬头,铅灰色的云正从北边压过来,空气里有股潮湿的土腥气——和现代暴雨前的味道,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