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捧着刻着“镇北军医”的玉牌跨进军帐时，夕阳正顺着帐帘缝隙漏进来，在草席上洒下一片暖金。
这是她搬进独立营帐的第一日，前两日还挤在伙房旁的临时棚子里，如今终于有了单独存放药材的木柜——萧承煜特意让人用红松木打的，说是“军医的药材沾不得潮气”。
她蹲在木柜前整理新采的艾草，指尖忽然触到一片硬物。
掀开压着的药包，一枚拇指大的玉片正躺在干燥的陈皮里，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苏昭屏住呼吸，将玉片凑到窗边。
月光刚爬上帐顶，清辉漫过玉身，那些细密的云纹竟与萧承煜腰间玉佩的纹路如出一辙！
“咔嗒”一声，玉片在她掌心微微发烫。
她猛地抬头看向帐外——白日里那刺客的尸体被抬去乱葬岗前，她特意检查过伤口，当时衣领里可没这东西。
难道是...她想起少年断气前盯着她发间的断簪，喉咙里挤出的“巴图...今夜子时...”，后颈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
“苏医官。”
帐帘被掀起的声响惊得她手一抖，玉片“当啷”掉在地上。
萧承煜的玄色战靴先迈进来，他弯腰拾起玉片时，铠甲上的兽首纹擦过她手背，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粗粝温度。
“将军？”苏昭慌忙去接，却见他盯着玉片的目光陡然一沉。
“今日演武场提前收训。”萧承煜将木盒放在案上，檀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他铠甲下的内衬还渗着血，“伙房炖了鹿筋汤，说你总吃冷炊伤胃。”
苏昭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乌木食盒，鎏金云纹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她想起三日前他发着高热攥住她手腕，说“别走”时的滚烫掌心，喉间突然发甜：“将军总这样...倒像我欠了你似的。”
“你救我性命那日，我失血过多，模模糊糊听见你说‘再撑撑，现代的消炎药可贵了’。”萧承煜解下佩刀挂在帐钩上，月光正好漫过他肩线，将影子投在她脚边，“后来才明白，你说的‘现代’，怕不是我认知里的‘江南’。”
苏昭的指尖在药柜上轻轻一颤。
她原以为那晚他烧得人事不省，没想到...帐外的更夫敲过戌时，梆子声惊得她脱口而出：“将军今日为何突然任命我为军医？”
“因为你用半块肥皂换了二十个伤兵的命。”萧承煜转身时，腰间玉佩与她颈间的半块发出极轻的共鸣，“也因为...昨蹲在泥里给老卒拔箭，裙摆沾了血还笑说‘这比考研题好解多了’。”
苏昭猛地抬头。
她从未对他提过考研的事，原来那日她蹲在雨里，他一首站在五步外的屋檐下。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铁鹰掀帘的动作太急，刀鞘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他腰间的狼牙吊坠还滴着水，显然刚从护城河巡查回来：“苏医官！
末将方才见你...“他的目光落在萧承煜手中的玉片上，瞳孔骤然收缩，”你私藏敌物？“
“铁鹰！”萧承煜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但铁鹰的刀己经拔了一半。
他跟着萧承煜在沙场上滚了十年，最见不得营中出内鬼：“这玉片是三日前西戎细作常用的信物！
末将在敌营见过！“他盯着苏昭发白的脸，刀身映出她慌乱的倒影，”你总说从’外面‘带东西来，莫不是...“
“够了。”萧承煜将玉片拍在案上，震得药罐嗡嗡作响。
他转身时，铠甲上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去查三日前西戎细作的尸身记录，再调地牢的巡岗日志。”
铁鹰的刀“当啷”落回鞘中。
他对着萧承煜重重抱拳，经过苏昭身边时顿了顿，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帐帘被他带起的风掀得老高，漏进满帐月光。
“这玉片...”苏昭摸着颈间的半块，声音发颤，“和你的玉佩...是不是能拼起来？”
萧承煜的手指在玉片边缘轻轻划过，云纹在他掌心投下细碎的影：“这是大靖皇室特有的合璧玉，完整的能开...能开一处秘地。”他忽然抬眼，目光像火把穿透晨雾，“你究竟从哪里来？”
苏昭望着他铠甲缝隙里渗出的血，想起他发高热时攥着她手腕的力气，想起他偷偷让人给她送新簪子时耳尖的红。
夜风掀起她的衣袖，颈间的半块玉佩贴着皮肤发烫——这是她在现代枯井里捡到的，当时井壁刻着“大靖三年”，而萧承煜的玉佩内侧，也有同样的刻痕。
“有些事...”她伸手碰了碰他手背，“等你打完这仗，我慢慢说。”
萧承煜的手指突然扣住她手腕。
他的掌心还留着铠甲的余温，虎口处的老茧蹭得她发痒：“苏昭，我在这营里见惯了生离死别。”他低头时，碎发扫过她额头，“但你若要走...我便追去你说的‘现代’，把你连人带药柜扛回来。”
苏昭的眼眶突然发酸。
她想起被房东赶出门的雨夜，想起在枯井边摔得浑身是泥时的绝望，此刻却觉得那些都像隔了层雾。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腕间未愈的箭伤：“我不走了。”
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马蹄声。
铁鹰的声音混在其中，带着几分急切：“将军！
前锋营押回三百西戎战俘，伤号占了小半！“
萧承煜松开手后退半步，铠甲重新裹住他的温度。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玉片，月光在两人之间拉出两道交叠的影子：“你明日去看看那些伤兵。”他转身时，玉佩与她颈间的半块发出清越的鸣响，“军医的职责，可不止治自己人。”
苏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指尖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帐外的更夫敲过亥时，梆子声里混着伤兵的呻吟。
她摸出那枚玉片，与颈间的半块轻轻相碰——这次，没再发烫，反而像两颗心跳，一下一下，跳得极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