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不是刀子,是剔骨的钝锉。
陈默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没有实验室刺眼的白炽灯,只有一片翻滚的、呛人的灰黄。沙尘混着某种腐败的恶臭,狠狠灌进他的口鼻。胃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拧转,再狠狠掏空,只剩下烧灼般的剧痛和吞噬一切的饿。这饥饿感如此凶猛,几乎要撕碎他刚刚苏醒的意识。
耳边是地狱的混响。绝望的呜咽像垂死的野兽,孩童尖利的哭嚎撕扯着空气,更远处是混乱的嘶吼和打斗声,为了争夺一点点能塞进嘴里的东西——树皮、草根,或者……观音土?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细微却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他艰难地扭过头,浑浊的目光瞥见不远处: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人影,正趴在一具早己冰冷的躯体上,头颅低埋,肩膀耸动……
“呕……” 陈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只呕出几口苦涩酸臭的黄水。喉咙火烧火燎。
“娃子……观音土……还有吗?” 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像砂纸摩擦。是个同样枯槁的老者,浑浊的眼球几乎要从深陷的眼窝里凸出来,死死盯着陈默身边地上散落的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陈默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体挪过去,死死压住那点能暂时欺骗肠胃、却也最终会要人命的毒物。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更多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实验室爆炸刺目的白光、玻璃器皿碎裂的脆响、身为材料学博士生熬夜查阅数据的疲惫……紧接着,是另一个同名少年短暂而绝望的一生碎片——大胤王朝、黑灾、瘟疫、流民潮、易子而食……这具身体的原主,正是饿极吞下太多观音土,活活涨裂了肚肠,才让他这抹异世的幽魂得以鸠占鹊巢。
地狱开局!
(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流民营的死气。) “快滚起来!磨蹭什么!想死在这儿喂野狗吗?!” 粗野的喝骂伴随着刺耳的鞭哨声炸响。一道黑影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在陈默佝偻的背上。
“啪!”
皮开肉绽的剧痛瞬间炸开,火辣辣的感觉奇异地驱散了一点饥饿带来的麻木和濒死的幻觉。他痛得蜷缩起来,又被一只穿着破烂皮靴的脚粗暴地踹在腰间。
“起来!走!” 满脸横肉的官兵骑在瘦马上,鞭梢指着前方,唾沫星子飞溅,“再不走,老子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陈默被这股力量踹得翻滚出去,沾了满身的泥泞和秽物。他踉跄着,被裹挟在同样麻木绝望、步履蹒跚的人流中向前蠕动。目光机械地扫过这片移动的“人间地狱”:一张张青灰绝望的脸,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对食物的渴望;倒毙在路旁的尸体,迅速被同样枯瘦的手扒掉最后一点蔽体的破布;一个母亲抱着早己无声息的婴孩,眼神空洞地唱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突然,一片地形映入他因饥饿而模糊的视线。那是路边一处乱石嶙峋的陡坡,怪石嶙峋,如同巨兽的獠牙。更扎眼的,是散落在乱石缝隙间、被风沙半掩的森森白骨!有牛羊的,更多的……是人的。颅骨、腿骨、肋骨,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猛地在他死寂的意识里窜起,带着灼热的求生本能:磷!骨头里有磷!白磷!
前世实验室里处理含磷废料的记忆碎片瞬间清晰。摩擦生热……低温自燃……
身后,几个同样被驱赶、饿得眼冒绿光的年轻流民,正被官兵的鞭子抽得抱头鼠窜,其中一个格外高大壮实的少年(虽然此刻也饿脱了形),怒吼着护住一个更小的孩子,硬生生挨了几鞭子,背上皮开肉绽,却死死咬着牙没倒下。官兵似乎嫌他碍事,骂骂咧咧地策马转向别处。
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和恶心,榨出了这具残躯最后一丝力气。陈默猛地扑向那堆白骨,目标明确地抓起几根相对粗大完整的腿骨,又飞快地抓起几块棱角尖锐的燧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骨头在粗糙的岩石上疯狂地摩擦、刮削!骨粉簌簌落下。
一下!两下!三下!
(嗤……)
一点极其微弱、诡异的幽绿色火星,在昏暗的暮色中,毫无征兆地从他刮擦的骨粉和燧石接触点上跳跃出来!紧接着,又是几点!如同坟茔间飘荡的鬼火,幽幽闪烁,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
“鬼……鬼火?!” 刚刚抽打陈默的官兵正勒马回转,准备再给这些“贱骨头”点颜色看看,猛地看到这石缝间跳跃的幽绿火星,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都变了调。他胯下的瘦马也受惊地嘶鸣一声,不安地刨着蹄子。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几个靠近的官兵脸上蔓延。他们对瘟疫(黑灾余波)和死亡的恐惧,远胜于对流民的凶残。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成了!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饿狼般凶狠而决绝的光芒,死死盯住不远处那片在寒风中呜咽的、地面覆盖着一层明显白色盐碱霜花的低洼地!
活下去!用这该死的现代知识!活下去!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向那个刚刚挨了鞭子、护住孩子的壮实少年,以及旁边一个同样衣衫褴褛、脸上沾满泥污却难掩清秀轮廓、眼神异常冷静的少女(柳轻眉)。她似乎一首在默默观察着陈默怪异的举动。
陈默一把将手里混杂着白色盐碱土的观音土塞给壮实少年(赵铁牛),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却带着一种异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对着他们,也对着周围几个同样被鬼火惊得暂时忘了饥饿的年轻流民低吼道:
“想活命吗?!想吃饱吗?!信我!把这些土……找东西煮了!就现在!用命去煮!”
他的手指,如同指向希望的标枪,狠狠戳向那片在官兵眼中如同死亡之地的白色盐碱洼。
“跟我来!去那片白土洼!抢锅!抢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