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页日记被反复修改，涂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和彩色的小花装饰，像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鹿留下的脚印)
日期： 第一场春雨后的清晨
天气：太阳像刚洗过的铜盆，亮得晃眼
今天，我写了人生中第一首诗！
事情要从那只大白鹅说起。清晨去溪边打水时，遇见货郎家的白鹅在浅滩上梳羽毛。它昂着脖子"嘎——"地叫了一声，水面上立刻荡开一圈圈银波纹。我突然想起爹教过的《咏鹅》，于是蹲在湿漉漉的石头上背起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背到"白毛浮绿水"时，一片嫩蕨菜的影子正好映在溪水里——是我别在衣襟上的那根，被晨风吹得摇摇晃晃。蕨菜的倒影和鹅的倒影叠在一起，绿得发亮，我突然心跳加速，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我也要写一首！"这个念头像春雷般炸响在脑海里。
我连水桶都忘了拿，光着脚丫跑回家。砚台里的宿墨己经干了，我急得首接蘸着清水，在石板上练习：
"小，小，小..."
不行，开头不能学人家。
"蕨，蕨，蕨..."
太傻了，像在学鹅叫。
我咬着笔杆发愁，突然看见自己沾满泥巴的手——指缝里还留着昨天采蕨菜染的绿汁。对了！爹说过，诗要写自己最熟悉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在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
"小手采蕨菜，
绿绿满筐装。
回家给奶奶，
奶奶笑开颜。"
写完后自己先红了脸。这算什么诗啊？每句都像走路同手同脚的小孩，笨拙得要命。"绿绿"重复了，"奶奶"也重复了，而且根本不像《咏鹅》那样有"浮绿水""拨清波"的美妙画面。
我沮丧地把纸揉成团，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
奶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围裙上沾着玉米粉，手里还握着搅粥的木勺。她弯腰捡起纸团，轻轻展开，混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好诗！"她斩钉截铁地说，皱纹里盛满笑意，"比货郎念的那些强多了！"
"真、真的吗？"我鼻子发酸，手指绞着衣角，"可是'绿绿'和'奶奶'都重复了..."
"傻囡囡，"奶奶把诗稿贴在灶王爷画像旁边，"山里的布谷鸟也叫'布谷布谷'，谁嫌它重复了？"
她突然转身，从梁上挂着的小竹篮里摸出个东西——是爹的印章！青石雕的，底部刻着"周树根印"西个篆字，边角都被得圆润了。
"来，"奶奶把印章蘸上红泥，庄重地按在我的诗下面，"这是咱们周家的第一首传家诗。"
鲜红的印章像朵小花，盛开在歪扭的字迹旁。我突然觉得，那些笨拙的字句突然有了生命，正在纸上轻轻颤动。
正午阳光最好时，奶奶做了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她戴着老花镜，把我的诗抄了三份：一份贴在药柜上，一份压在爹的砚台下，还有一份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房梁的缝隙里。
"等十年后再看，"她眯着眼笑，"准比山参还金贵。"
下午采药时，我把诗背给李婶听。她正在挖野葱，听完抹了抹眼睛："当年你爹第一次采到灵芝，也是这么颠来倒去地念叨..."突然她哽住了，使劲往我背篓里塞了把新鲜蕨菜。
傍晚，我在日记本上重新誊写这首诗。这次我用上了刚学的"颜"字——昨天庙祝爷爷教的，说左边是"彦"表示才学，右边是"页"代表头颅，合起来就是"有才华的人昂首挺胸"。
采蕨菜
——小蝴蝶
"小手采蕨菜，
绿绿满筐装。
回家给奶奶，
奶奶笑开颜。"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诗行上，那些字迹突然变得不一样了。"绿绿"像两片并肩生长的嫩叶，"奶奶"像两个手拉手的小人，"笑"字嘴角上扬的弧度，竟和奶奶笑起来的皱纹一模一样。
日记：
今天我的诗，
像刚破土的笋芽。
（画了一株歪歪扭扭的小笋）
它很笨，
把"绿"说两遍，
把"奶奶"喊两次。
可奶奶说，
大山里的回声，
也是这么，
一遍遍练习的。
（画了声波形状的曲线）
爹的印章，
盖下去的时候，
我听见，
地底下有棵老蕨菜，
打了个喷嚏。
半夜突然下雨了。我光脚跑去收晾在院里的诗稿，发现油纸包的那份己经被奶奶用竹筒密封好，挂在屋檐最干燥的地方。雨点打在竹筒上，叮叮咚咚的，像在给这首诗配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