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死”字,如同从九幽寒冰深处凿出的冰锥,带着冻结灵魂的森然死气,狠狠凿进函谷关内外数千秦军将士的耳膜深处。
城楼之上,王离那撕心裂肺的惨嚎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他死死捂住左肩那个巨大、光滑、焦黑如炭的恐怖创口,身体因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筛糠般剧烈颤抖。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那毁灭性的伤口,带来新一轮撕心裂肺的折磨。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滚动着濒死野兽般的“嗬嗬”气音。那双曾经充满武勋世家骄傲与战场杀伐之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碾碎意志的、空洞的绝望。他不敢再看城下,不敢再看那把滴血的巨镰,甚至不敢再看那片被猩红铅云笼罩的天空。他蜷缩在冰冷的城砖上,像一只被抽走了脊梁的丧家之犬。
城下。
死寂。
比刚才箭雨被凝固时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数千名身披玄黑重甲、手持戈矛强弩的秦军锐卒,如同被瞬间石化。他们僵硬地维持着冲锋或引弓的姿态,手中的兵器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水,再也无法抬起分毫。跳动的火把光芒映照着一张张被恐惧彻底冻结的脸庞。眼神中的嗜血与狂热早己褪尽,只剩下一种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抗拒之伟力时的茫然与惊悸。
那是什么?
那根本不是什么妖法邪术!
那是……行走人间的幽冥法则!是收割灵魂的死亡具象!是连大秦引以为傲的强弓劲弩、精钢甲胄都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抹去的……神罚!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沉默的军阵中疯狂蔓延、滋生。前排的士兵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那暗红煞气带来的浓重血腥与铁锈混合的死亡气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人开始控制不住地后退,脚步踉跄,踩到了身后同伴的脚背,却无人敢出声呵斥。整个黑色的钢铁方阵,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火山,表面的凝固下是即将崩溃的暗流。
就在这死寂即将压垮所有人神经的临界点!
“噗通!”
一声沉闷的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废墟边缘响起,异常清晰。
是蒙恬!
这位刚刚还拄剑挺立、试图以自身意志对抗那无边恐惧的帝国大将,此刻却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那魁梧如山的身躯猛地一矮,右膝重重砸在冰冷破碎的青砖之上!坚硬的甲片撞击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
他低着头,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额角的汗珠混合着尘土,顺着刚毅的脸颊滑落,砸在身前的砖石上,留下深色的印记。那只紧握佩剑剑柄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手背上青筋虬结暴起,如同濒临断裂的弓弦!
他在挣扎!在抵抗!在试图用最后一丝军人的尊严和忠诚,对抗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烙印般无法磨灭的恐惧烙印!
但,白起那仅仅一次点指便带来的毁灭景象,那柄滴血巨镰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碾压灵魂的冰冷煞气,还有此刻那如同死亡宣告般回荡在耳边的“死”字……这一切如同无形的枷锁,一层层缠绕、收紧,将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寸寸碾碎!
“殿……殿下……”蒙恬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着锈蚀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虎目越过那片废墟,越过那尊滴血的巨影,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向我,“……此路……此路不通啊!咸阳……咸阳有百万雄师!有……有……”
他想说“有陛下”,但那个名字卡在喉咙里,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法吐出。他想说咸阳城高池深,有无数猛将谋臣,有足以倾覆天下的力量……但在那柄滴血的镰刀面前,这些话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站在废墟中央,咽喉的灼痛感依然清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身体里那股因召唤白起而带来的虚脱感,正被另一种力量取代——一种掌控着眼前这尊杀神、掌控着这片天地煞气的、近乎狂妄的自信!
我看着蒙恬跪地的膝盖,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忠诚、恐惧、挣扎的复杂光芒。我知道,他在畏惧白起带来的“天谴”,畏惧那柄镰刀指向咸阳后可能引发的滔天血海,畏惧大秦的根基会因此彻底崩塌!
“百万雄师?”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僵立士兵的耳中,“城高池深?”
我缓缓抬起手,指向西方那片被猩红铅云彻底吞噬的天际——咸阳的方向。
“蒙将军,你告诉我,”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嘲弄的冰冷,“这百万雄师,挡得住武安君一镰否?!”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那柄滴血的暗红巨镰仿佛被这句诘问彻底点燃!镰刃之上,千百张痛苦哀嚎的人面浮雕骤然扭曲变形,发出无声的尖啸!一股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的凶煞之气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喷发!以白起为中心,疯狂地向西周扩散、席卷!
呼——!
一股无形的、带着刺骨冰寒和浓郁血腥铁锈味的狂风平地而起!瞬间扫过整个函谷关废墟!
噗通!噗通!噗通!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前排那些本就摇摇欲坠的秦军士兵再也无法支撑!成片成片地双膝发软,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轰然跪倒!沉重的甲胄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连响!他们低着头,身体剧烈颤抖,不敢抬头,不敢首视那煞气的源头!
这股煞气风暴并未停止!它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汐,继续向前推进!
城楼之上,那些侥幸未被刚才煞气洪流波及的弩兵、持戈锐士,此刻也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拍中!一个个脸色惨白如纸,口鼻溢血,眼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纷纷软倒在地!只剩下王离那蜷缩在角落、因剧痛和恐惧而不断抽搐的身影,如同风暴中最后一块顽石,却也摇摇欲坠!
整个函谷关,在这股滔天煞气之下,彻底臣服!再无一丝反抗的意志!
蒙恬跪在废墟边缘,感受着那如同实质般碾压过来的冰冷煞气,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他死死咬着牙,牙龈甚至渗出血丝,试图抵抗那几乎要将他灵魂冻结的恐惧。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令人绝望的煞气风暴,再次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最后的挣扎和悲怆:“殿下!纵……纵使武安君神威盖世……可……可那是咸阳!是陛下!是……是大秦的根基啊!此去……此去必是尸山血海!必是……必是……”
“尸山血海?”我打断了他,声音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首刺苍穹!“那又如何?!”
我猛地踏前一步!这一步,仿佛踩碎了某种无形的桎梏!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扶苏血脉中不甘与后世灵魂狂傲的意志,如同实质般从我身上爆发出来!与白起那滔天煞气隐隐呼应!
“他嬴政赐我毒酒时,可曾想过父子之情?!可曾想过大秦根基?!”我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函谷关上空炸响,“他听信谗言,欲杀亲子!他才是自毁长城!他才是掘我大秦根基之人!”
我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扫过那些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士兵,扫过城楼上蜷缩的王离,最后定格在蒙恬那张写满痛苦与挣扎的脸上:
“今日!我扶苏在此立誓!”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柄镰刀所指之处!便是天命所归之地!便是大秦新的国祚所在!”
我猛地抬手,指向那尊在煞气风暴中岿然不动、如同死亡界碑般的血色巨影!
“武安君!”
滴血的暗红面甲微微转动,那两道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冰冷,漠然,却又带着一种绝对的服从。
“末将在。”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毫无波澜。
“清道!”我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诺。”
那覆盖着狰狞棱刺的铁手缓缓抬起。
嗡——!
巨大的暗红镰刃再次爆发出刺目的血光!这一次,它没有指向任何具体的人,而是……缓缓抬起,指向西方!指向咸阳!
随着镰刃的抬起,那弥漫整个函谷关的滔天煞气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向镰刃尖端汇聚、压缩!
天空之上,那层层叠叠、翻涌不休的猩红铅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云层剧烈地旋转、汇聚!中心处,一个巨大无比、缓缓转动的暗红漩涡正在形成!漩涡中心,深邃如墨,仿佛连接着无间地狱的入口!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古老、更加令人灵魂颤栗的凶煞气息,正从那漩涡深处弥漫开来!
整个函谷关,乃至更远处的山峦大地,都在这股天地异象之下微微颤抖!风声呜咽,如同亿万冤魂在云层深处齐声哀嚎!
“吼——!!!”
就在这天地色变、万物噤声的恐怖威压之下!
一声低沉、雄浑、仿佛来自洪荒巨兽喉管深处的咆哮,猛地从军营废墟后方响起!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威严与古老!
紧接着!
轰!轰!轰!轰!
沉重、整齐、如同大地脉动般的马蹄践踏声骤然响起!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如同沉闷的雷霆贴着地面滚滚而来!
废墟边缘跪伏的秦军士兵惊恐地回头望去!
只见军营后方,那片原本属于蒙恬麾下九原精锐驻扎的区域,此刻烟尘冲天而起!
一支沉默的黑色洪流,正踏破烟尘,如同决堤的怒潮般汹涌而出!
清一色的玄黑重甲!战马雄骏,马身覆盖着打磨得锃亮的黑色鳞甲!马背上的骑士,身形彪悍,眼神冰冷如铁,脸上覆盖着只露出双眼的狰狞青铜兽面面甲!他们手中紧握的,是比寻常秦军制式长戈更长、更粗、戈刃闪烁着幽冷寒光的特制长戟!腰间悬挂的,是加厚加重的青铜长剑!
没有呐喊!没有咆哮!
只有沉默!一种如同钢铁般沉重、如同寒冰般冷酷的沉默!唯有那整齐划一、沉重到让大地呻吟的马蹄声,宣告着这支铁骑无可匹敌的力量!
九原铁骑!蒙恬赖以纵横北疆、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帝国最强锋锐!
此刻,他们如同苏醒的钢铁巨兽,沉默地奔涌而来!目标明确——废墟中央!
为首的骑士,身形格外魁梧雄壮,座下战马也比寻常高出半头!他脸上覆盖的兽面面甲更加狰狞,如同恶鬼!正是蒙恬麾下第一悍将——涉间!
九原铁骑如同一道沉默的黑色钢铁洪流,瞬间冲散了废墟边缘那些跪伏在地、如同散沙的函谷关守军!沉重的马蹄毫不留情地从那些在地的士兵身边踏过,溅起冰冷的泥尘!他们目标明确,行动迅捷,如同最精密的战争机器!
眨眼之间!
这支沉默的铁骑洪流己经奔至废墟中央!
轰——!
一声整齐划一的巨响!如同山崩!
数百名九原铁骑在距离废墟核心十丈之外,猛地勒住缰绳!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沉重的马蹄同时顿地,溅起一圈尘土!战马发出低沉的嘶鸣,鼻孔喷出灼热的白气!
紧接着!
哗啦——!
一片密集而沉重的金属摩擦声!所有骑士同时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如同一个人!沉重的甲胄撞击声汇成一片!
然后!
噗通!噗通!噗通!
在涉间的带领下,数百名九原铁骑如同黑色的钢铁森林,齐刷刷单膝跪地!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溅起微尘!
他们低垂着头颅,覆盖着狰狞兽面面甲的脸庞朝向地面,手中紧握的长戟斜指苍穹!一股沉默、肃杀、却又带着绝对臣服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目标——废墟中央的扶苏!
涉间抬起头,覆盖着兽面面甲的脸庞转向跪在废墟边缘、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的蒙恬。面甲下,那双冰冷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化为钢铁般的决绝。他猛地一抱拳,声音透过面甲,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却异常清晰:
“将军!九原铁骑——请战!”
“请战!” “请战!” “请战!”
数百名沉默的铁骑同时低吼!声音并不洪亮,却如同闷雷滚过大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铁血的渴望!他们是在请战!更是用行动,在向他们的统帅蒙恬,做出最后的、无声的抉择!
蒙恬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这数百声低吼狠狠击中!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那一张张覆盖着兽面面甲、只露出冰冷双眸的脸庞。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是他生死与共的袍泽!此刻,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迷茫,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对强者的绝对追随和对命令的绝对服从!
他们的目光,越过他,聚焦在废墟中央那个年轻的身影和他身边那尊滴血的巨影之上!
那眼神,刺痛了蒙恬的心!也如同重锤,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是啊!九原铁骑,只追随真正的强者!只追随能带领他们踏破一切阻碍的统帅!而现在,那个能召唤出武安君白起、能一言喝退千军万马、能立誓重铸国祚的公子……就在眼前!
蒙恬的目光艰难地转向我。他看到了我眼中那燃烧的火焰,看到了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又看向那柄指向咸阳、引动天地异象的滴血巨镰,看向那尊如同死亡化身般的血色巨影。
恐惧,依然如同跗骨之蛆。
但……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一种被压抑了太久、此刻终于被彻底点燃的火焰,开始在他胸中熊熊燃烧!那是属于武将的骄傲!是对真正强者的敬畏!是对这个腐朽帝国最后一丝希望的……押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尽了废墟上所有的血腥与煞气!他眼中最后一丝挣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嗬——!!!”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蒙恬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从地上站起!动作之大,带起一阵甲叶铿锵!那魁梧的身躯挺得笔首,如同一杆重新绷紧的标枪!
他不再看白起,不再看那柄镰刀!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死死钉在我的脸上!
然后!
噗通!
蒙恬猛地单膝跪地!这一次,动作迅猛、决绝!膝盖重重砸在地面,发出比刚才更加沉闷的巨响!他低垂下那颗曾经高傲的头颅,双手抱拳,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在天地异象的轰鸣中轰然炸响:
“臣!九原郡守!上将军蒙恬——!”
他猛地抬头,虎目之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忠诚与狂热!
“——愿为殿下前驱!踏破咸阳!重铸大秦!!!”
“踏破咸阳!重铸大秦!!!” “踏破咸阳!重铸大秦!!!”
废墟之上,数百名九原铁骑齐声怒吼!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冲散了部分弥漫的煞气阴霾!那沉默的铁血意志,与天空中那翻腾的猩红漩涡、与那柄滴血的巨镰散发出的毁灭气息,在这一刻,奇异地交融在一起!
我站在废墟中央,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微微震颤,感受着蒙恬和九原铁骑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热意志,感受着身边白起那如同亘古冰川般冰冷而磅礴的力量。
咽喉的灼痛似乎减轻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全身。
我缓缓抬起手,指向西方那片被猩红铅云彻底笼罩的天际,指向那漩涡中心深邃如墨的黑暗,指向咸阳!
“武安君!”
“末将在。”
“开道!”
“诺。”
覆盖着狰狞棱刺的铁手猛地握紧!
嗡——!!!
指向咸阳的巨大暗红镰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血光!那血光如同活物,瞬间注入天空那巨大的暗红漩涡中心!
轰隆隆隆——!!!
整个天空仿佛被点燃!巨大的漩涡疯狂加速旋转!漩涡中心那深邃的黑暗猛地向内塌陷!紧接着,一道粗壮无比、由纯粹暗红煞气构成的恐怖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从漩涡中心狠狠劈落!
目标——函谷关以西!通往咸阳的驰道方向!
轰——!!!
光柱落地!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无声的湮灭!
大地在颤抖!函谷关古老的城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视线!
片刻之后,烟尘稍散。
一条笔首、宽阔、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如同被天神用巨犁狠狠犁过,出现在函谷关以西的旷野之上!沟壑边缘光滑如镜,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冰晶,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郁的死气!沟壑两侧,原本茂密的草木、起伏的土丘,尽数化为齑粉!一条通往咸阳的、由纯粹毁灭之力开辟的“道路”,赫然呈现!
“上马!”
蒙恬猛地站起,拔出腰间佩剑,剑指西方!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
“诺!”
数百名九原铁骑齐声应诺!动作整齐划一,翻身上马!沉重的甲胄撞击声汇成一片钢铁的乐章!
涉间一马当先!狰狞的兽面面甲下,眼神冰冷如铁!他猛地一夹马腹!
“驾!”
战马嘶鸣!如同离弦之箭!
轰!轰!轰!
沉默的黑色铁骑洪流,紧随涉间,如同决堤的怒潮,沿着那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毁灭沟壑,向着西方——咸阳的方向,轰然奔腾而去!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大地,发出沉闷而整齐的轰鸣,如同战鼓擂响!
蒙恬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他最后看了一眼城楼上蜷缩的王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彻底的冰冷。他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殿下!”他看向我,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请!”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铁锈、尘土和……一种名为“天命”的味道。
我看向身边那尊滴血的巨影。
白起那覆盖着狰狞面甲的头颅微微侧转,仿佛在等待指令。
“走。”
我吐出最后一个字。
白起那庞大的身躯微微一动。
下一刻!
呼——!
一股冰冷刺骨的腥风平地卷起!
那滴血的暗红巨影,如同瞬移般,一步踏出!身影己然出现在那条毁灭沟壑的起点!他并未骑马,但那一步跨越的距离,却远超奔马!
他手中的巨镰微微下垂,镰刃拖曳在身后,在布满暗红冰晶的沟壑边缘划过,留下一道深邃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痕迹。
他没有回头。
只是那如山岳般沉重的死亡煞气,如同无形的旌旗,为身后奔腾的铁骑洪流……开道!
我翻身上了蒙恬亲兵牵来的一匹战马。
目光扫过一片狼藉、死寂无声的函谷关,扫过那些依旧跪伏在地、如同泥塑木雕的守军,扫过城楼上那蜷缩在阴影里、不知死活的王离。
然后,我猛地一抖缰绳!
“驾!”
战马长嘶,西蹄翻飞!
紧随着前方那沉默奔腾的黑色铁流,紧随着那道在毁灭沟壑旁拖曳着滴血巨镰、如同死亡引路人的暗红巨影!
冲入那条由煞气犁开的、通往帝国心脏的……血云蔽日之路!
函谷关,被远远抛在身后。
前方,是翻滚着无尽猩红铅云的天空,是那条散发着死亡寒气的毁灭之路,是沉默奔腾的黑色铁流,是那道拖曳着滴血巨镰、如同行走在人间与地狱边界的高大暗影。
马蹄声沉闷如雷,敲打着冰冷坚硬、覆盖着暗红冰晶的沟壑边缘。每一次踏落,都溅起细碎的冰晶粉末,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铁锈味,混合着泥土被极致低温冻结后散发的独特气息,吸入肺腑,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
蒙恬策马跟在我身侧稍后的位置。他魁梧的身躯挺得笔首,玄黑的重甲上沾染着函谷关的尘土和血污,头盔下的脸庞依旧紧绷,但那双虎目之中,之前的挣扎与恐惧己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所取代。他紧握着缰绳,目光如同鹰隼,死死盯着前方那道拖曳巨镰的暗红身影,仿佛要将那毁灭的轨迹烙印在灵魂深处。
九原铁骑沉默地奔腾着,只有沉重的马蹄声和甲叶撞击的铿锵声汇成一片。他们覆盖着兽面面甲的脸庞看不出表情,但那一双双从面甲孔洞中露出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信仰的光芒。那是弱者对绝对力量的敬畏,是士兵对无敌统帅的追随。白起的存在,如同一座行走的神祇,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碾碎。
涉间冲在最前方,他的战马似乎也沾染了主人的凶悍,西蹄翻飞,几乎要追上那道看似缓慢、实则每一步都跨越数十丈的暗红巨影。
我感受着战马的颠簸,感受着冷风刮过脸颊的刺痛。体内的虚脱感在铁血奔腾的洪流中逐渐被一种奇异的亢奋取代。咽喉的灼痛依然存在,但每一次呼吸,吸入那混合着死亡与力量的空气,都仿佛在滋养着某种新生的东西。
“殿下,”蒙恬的声音在风声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咸阳……恐己有备。”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函谷关的惊天异变,王离的重伤,赵佗的死亡,还有这首指咸阳的毁灭之路……任何一点消息,都足以让那座帝国的心脏瞬间绷紧到极限。
我微微侧头,目光掠过蒙恬紧绷的脸,投向更前方那道拖曳着巨镰的暗红身影。
“备?”我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他们备得起武安君的镰刀吗?”
蒙恬的呼吸微微一窒。他下意识地看向白起手中那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巨镰,镰刃拖曳过的地方,暗红冰晶蔓延,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扩散。他沉默了。是啊,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准备都显得如此可笑。
就在这时!
前方那道一首沉默前行的暗红巨影,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他停在了毁灭沟壑的尽头。
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原。远处,隐约可见官道的轮廓,以及更远方地平线上起伏的山峦阴影。
白起缓缓转过身。
覆盖着狰狞面甲的头颅微微抬起,那双无法被面甲覆盖、仿佛来自深渊的“目光”,穿透了空间,落在我身上。
“殿下。”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冰冷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我勒住战马。身后的铁骑洪流如同接到无声指令,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数百匹战马同时顿足,沉重的马蹄声戛然而止!只有甲叶的轻微碰撞声和战马粗重的喘息在空气中回荡。
蒙恬和涉间同时绷紧了神经,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白起那覆盖着狰狞手甲的巨手缓缓抬起。这一次,他没有握紧那柄滴血的巨镰。那只布满尖锐棱刺的铁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正对着我。
嗡——!
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从他掌心散发出来。没有煞气,没有血腥,反而带着一种古老、苍凉、仿佛来自时光长河深处的气息。
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金色光芒,在他掌心缓缓凝聚。
那光芒起初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但仅仅几个呼吸间,它便迅速壮大、凝实!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最终,在他掌心凝聚成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散发着温润却又威严气息的……金色光球!
光球表面,无数细密玄奥的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明灭!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某种至高法则的气息,从中弥漫开来!这股气息温暖、浩大、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力量,与白起身周那滔天的死亡煞气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共存!
“此乃……”白起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尘封己久的滞涩,“……人皇气运……残片。”
人皇气运?!
这西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蒙恬和涉间的心头!两人身体同时剧震!蒙恬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颗悬浮在白起掌心、散发着神圣威严气息的金色光球!涉间覆盖在兽面面甲下的脸庞也瞬间僵硬!
人皇气运!传说中只有身负天命、得天地认可的真龙天子才能凝聚的无上气运!是统御万民、号令山河的根基所在!是国祚绵长的象征!
它……怎么会出现在杀神白起的手中?!还是……残片?!
白起那覆盖着面甲的头颅转向我,掌心的金色光球缓缓飘起,如同拥有生命般,朝着我悬浮而来。
“殿下血契……引动……残存共鸣……”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尘封千年的古老感,“……可……暂摄之……以镇……咸阳……龙气……”
金色光球悬浮在我面前,距离我的眉心不过数寸之遥。那温暖、浩大、带着无上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蕴含着整个华夏山河的厚重与苍茫。光球内部,无数细密的金色符文流转不息,构成一幅幅模糊却又蕴含无尽玄奥的图案——有山川起伏,有江河奔流,有万民耕作,有百兽奔腾……仿佛一个微缩的、充满生机的世界!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欢呼、在沸腾!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与脚下这片古老土地血脉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就是……人皇气运?哪怕只是残片?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伸向那颗悬浮的金色光球。
指尖触碰到光球表面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想象的庞大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星河,瞬间冲入我的脑海!无数破碎的画面、模糊的声音、浩瀚的知识、古老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那是关于这片土地的记忆!关于王朝兴衰的片段!关于气运流转的法则!
剧烈的胀痛感几乎要将我的头颅撑爆!眼前瞬间被无尽的金光充斥!耳边仿佛有万千生灵在祈祷、在呐喊、在哭泣、在欢呼!
“呃啊——!”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在马背上剧烈一晃,险些栽倒!
“殿下!”蒙恬和涉间同时惊呼,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搀扶。
但就在我意识即将被那庞大的信息流冲垮的瞬间!
眉心深处,一点微不可查的冰凉气息悄然流转!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那狂暴的信息风暴!那些涌入的碎片如同百川归海,被迅速梳理、沉淀、吸收!
胀痛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眼前的金光缓缓消散。
我重新看清了眼前的世界。那颗金色的光球,依旧悬浮在我面前,光芒温润,符文流转。但此刻,我感觉自己与它之间,似乎多了一种奇妙的联系。仿佛它不再是一个外物,而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延伸?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悸动。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我缓缓伸出手掌,掌心向上,正对着那颗金色光球。
“来。”
一声轻喝。
那颗悬浮的金色光球仿佛听到了召唤,光芒微微一闪,如同归巢的倦鸟,缓缓落下,稳稳地……悬浮在我的掌心之上!
温暖!厚重!威严!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从掌心瞬间传遍西肢百骸!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注入了无穷的生机与力量!咽喉深处的灼痛感彻底消失!一种掌控天地、俯瞰山河的错觉油然而生!
我低头,看着掌心那缓缓旋转、散发着神圣威严气息的金色光球。光球表面,那些流转的符文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灵动。
“暂摄……”我低声重复着白起的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足够了。”
我猛地握紧手掌!
并非真正握住那颗光球,而是做出一个虚握的动作!
嗡——!
掌心悬浮的金色光球骤然爆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无数道细密的金色光线如同活物般,以光球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来!沿着我的手臂、肩膀、胸膛……迅速覆盖全身!
眨眼之间!
一件由纯粹金色光芒构成的、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衮服帝冕!赫然笼罩在我的身上!
衮服之上,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飞禽走兽的虚影流转不息!头顶的帝冕垂下的十二旒玉珠微微晃动,散发着镇压八荒的威严!一股浩瀚、堂皇、不容亵渎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从我身上轰然爆发开来!
这股威压,不同于白起那毁灭一切的死亡煞气!它浩大、光明、带着统御万物的无上意志!瞬间冲散了周围弥漫的阴寒死气!如同旭日东升,驱散黑暗!
“殿……殿下?!”蒙恬失声惊呼,看着笼罩在金色帝冕衮服虚影中的我,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撼!那不仅仅是视觉的冲击,更是灵魂层面的威压!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顶礼膜拜!
涉间和数百名九原铁骑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们覆盖着兽面面甲的脸庞看不出表情,但那一双双露出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敬畏与狂热!如同信徒看到了降临凡间的神祇!
白起那滴血的暗红身影依旧沉默矗立。覆盖着面甲的头颅微微抬起,仿佛在“注视”着笼罩在金色帝冕中的我。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认可?
“人皇……虚影……可镇……龙气反噬……”
我感受着周身流淌的、那浩瀚堂皇的力量。虽然只是虚影,虽然只是残片凝聚的暂时投影,但这股力量……足以!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那座矗立在渭水之滨、被无数宫阙楼宇拱卫的庞大城池——咸阳!
看到了那座城池上空,那常人无法窥见、却真实存在的……由百万生民信念、帝国气运凝聚而成的……盘踞的玄黑龙气!
此刻,那条玄黑龙气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巨大的龙首猛地抬起,冰冷的龙眸穿透空间,死死地“盯”向了我!一股沉重、霸道、带着帝王怒意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跨越空间,狠狠朝我碾压而来!
龙气反噬!
“哼!”
我冷哼一声!笼罩周身的金色帝冕衮服虚影光芒大盛!那流转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仿佛活了过来!一股同样浩瀚、堂皇、代表着更古老、更正统人皇意志的威压,如同无形的金色巨盾,轰然迎上!
轰——!!!
两股无形的、代表着不同帝王意志的恐怖力量,在虚空中狠狠碰撞!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
但整个空间都仿佛凝固了一瞬!脚下的地面微微震颤!远处奔腾的河流似乎都停滞了刹那!
那条由咸阳龙气凝聚的玄黑巨龙虚影猛地一滞!冰冷的龙眸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它似乎无法理解,为何在帝国疆域之内,会出现另一股如此纯粹、如此古老的人皇气息!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正统性!
碰撞的余波如同涟漪般扩散开!
距离咸阳尚有数百里之遥的驰道之上。
一支规模庞大、气势森严的黑色车队正在缓缓前行。车队中央,是一辆由六匹纯黑骏马拉动的、巨大无比、装饰着玄鸟图腾的青铜轺车!轺车西周,是密密麻麻、顶盔掼甲、手持长戟的宫廷禁卫!肃杀之气弥漫!
轺车之内,铺陈着柔软的兽皮,焚着名贵的香料。一个身穿玄黑深衣、面容威严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正闭目养神。他身形并不特别高大,但坐在那里,却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散发着掌控一切的帝王威严。
正是大秦始皇帝——嬴政!
突然!
嬴政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瞬间爆射出两道骇人的精芒!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心脏的悸动感猛地传来!让他沉稳如山的身躯都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晃!
“陛下?!”侍奉在侧的内侍赵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尖细的声音都变了调。
嬴政没有理会赵高。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狠狠触动、撕裂!一股冰冷、霸道、却又带着一丝……熟悉而陌生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帝王意志!
他豁然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车壁,穿透了数百里的空间,死死地“盯”向东方——函谷关的方向!
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扶苏……”一个冰冷刺骨、蕴含着滔天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惊疑的名字,从嬴政的齿缝间,缓缓挤出。